第五章 粉丝应援文化应援文化的起源
近年来，媒体对“应援”及其文化现象的报道指不胜屈。“应援”一词和网络流行语“打call”一起成了粉丝文化中的出圈用语，并呈现圈层褪色的特点。报道中提及“应援”的频次较高。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应援”，并查找相关新闻资讯，可以发现在大众语境中“应援”与“加油”“助力”“支持”画上了等号。在访谈中，也有很多“圈外人”直言自己所接触的应援就是加油，“我经常能看到炒作土豪粉丝的娱乐新闻，他们会做‘豪不可及’的应援项目。在我看来，应援就是用各种方式来表达对偶像的支持”。应援文化并不是粉丝文化的全部，但却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应援文化既是粉丝经济产业的核心体现，又是大众眼中粉丝的主要行为表达。
“应援”的本义为“接应援助”（常用于军队），无论是就语义关系还是常用语境而言都与当下有较大出入。“应援”在当下为日语“応援”的延伸，其本义为“借助力量救助”，后在体育赛事和音乐产业中延伸为加油助威。随着日韩偶像产业的成熟，应援不再是简单的现场打气，而是逐渐成为粉丝群体中有组织、有宣传目的的集体活动，如投票、集资、打榜、线下宣传等都可以归结为应援。总之，应援形式、应援目的、应援策略都在偶像产业的催化下发生了巨大转变。
起初，日本高校的体育赛事中最早出现“应援团”，此时，应援团就是啦啦队的意思，指的是在比赛中为所支持的队伍或选手呐喊这种助威方式。早期，应援形式简单，助威观众着装统一并喊着相同的助威口号；应援目的直接明了，在运动赛场上以观众视角渲染激烈态势，同时为赛场上的选手助长士气；应援策略强调符号意义和层级关系，应援团成员会统一服装、道具、口号、手势等，按照明确具体的规章制度行事，同时强调长幼有序、各司其职。原始意义上的应援组织的种种特征在后续得到了更广泛地发展，同时应援在后续的文化演变中有了更加具体的应用。
日式应援的跨界发展
日式应援是当下应援概念和应援文化的滥觞。日式应援经历了从体育界到娱乐界的跨界发展。20世纪70年代初，日本偶像产业逐渐繁荣，偶像与粉丝之间的距离在偶像经纪公司的操作下逐渐缩小，以山口百惠、中岛美雪为代表的新一代全民偶像亟须和粉丝建立亲密互动，这促使应援文化从体育赛事走向了娱乐产业。应援团的雏形“亲卫队”出现了，团队成员统一服饰、道具（一般是荧光棒）、口号（偶像名字和定式口号），在偶像演出现场有节奏、有组织地为偶像喝彩，这便是御宅艺的雏形。20世纪90年代起，日本偶像经纪行业和ACG产业走向成熟，日式应援逐渐拥有了自身特色，形成了独特的御宅艺应援体系（日语：オタ芸/ヲタ芸），包括打艺、Wota艺或Ota艺，中文统称为“打ca ll”，这是一种由御宅族（二次元喜爱者，动画、漫画、游戏等忠实爱好者）或偶像支持者表演的舞蹈或打气动作，其中包括跳跃、拍掌、挥动手臂和有节奏地喊口号。御宅艺通常在演唱会、有关动画和漫画的活动以及偶像支持者的聚会中出现，是一种独特的、自发的、台下参与和台上互动的参与方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渲染现场氛围并提升台下观众的参与感，主要目的是表达对偶像的尊重并享受现场乐趣。应援并不是具有强制性的偶像活动的现场参与方式，但很多粉丝坦言在活动现场会自然地融入打call应援队伍中。
这种活动太具有煽动性了，我会很自然地去学习如何打call，而且我们很多小伙伴就是为了畅快打call来看剧场的（live活动现场）。
——被访者
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偶像产业逐渐形成三大特色流派：以杰尼斯为代表的养成系少年偶像、以AKB48为代表的少女偶像、以二次元御宅族为受众的ACG偶像（包括声优、虚拟偶像等），御宅艺应援体系也逐渐完善。简单而言，御宅艺这一应援模式从20世纪70年代起初露端倪，在松田圣子和近藤真彦的演唱会上有类似当下Wota艺的行为产生；“ヲタ芸”这个概念从早安家族走红后确立，渐渐也流传到其他偶像的粉丝圈中。如今，常见的御宅艺应援形式有Call（日语“コール”）、MIX和打艺（分为“地上艺”和“地下御宅艺”）。本身都是台下统一呼喊，比如运用弱拍补足原理喊出“Hai”一类的简单口号或根据歌曲节奏打拍子。不同的应援方法会融合不同的肢体动作、荧光棒挥舞方式、穿着打扮、音乐节奏等。但不同的应援都是一种互动方式，在粉丝渲染现场氛围的过程中增强其参与感，表达对偶像的支持、喜爱与鼓励。
韩式应援的形成
韩剧《请回答1997》向我们展现了20世纪90年代韩国追星族的疯狂和韩娱粉丝应援的雏形。20世纪90年代后期，在日式应援的基础上，韩国的应援文化逐渐成熟，这一时间节点与偶像产业的发展契合。粉丝经济与偶像经济是共生体，繁盛的偶像经济必然催生蓬勃发展的粉丝经济。在这一时间节点上，韩国本土偶像组合HOT、水晶男孩相继出道，在大范围收割忠实粉丝的同时刺激了粉丝应援形式的丰富发展。为增强粉丝社群的活跃性与黏性，偶像团体所属的经纪公司主动将日式应援文化引入韩国娱乐行业中。偶像组合HOT所属的经纪公司SM首次将“应援色”这一概念引入韩国的娱乐工厂（张弨，2018）。正是这种社群团体内形式上的身份认同感增强了粉丝群体的凝聚力，提升了粉丝群体的团结程度，并培养出了他们鲜明的社群意识，增强了对偶像活动的参与感。在韩剧《请回答1997》中，身着白色雨衣、手举白色荧光棒、手持白色气球的忠实粉丝是应援队伍的主力。“白色”是他们的身份符号，在粉丝混战中也是凭借应援服颜色区分敌友。
韩式应援除了确定应援色以外，还确定了官方粉丝名称、应援物、应援logo、应援口号等。以偶像组合HOT为例，“白色海洋”是经常出现在演唱会现场的盛况，大家手持白色荧光棒或白色气球，身着白色雨衣或T恤，在演唱会现场跟着音乐律动，在歌曲前奏和副歌部分响亮地喊出偶像团体的应援口号，这种应援盛况拉开了韩式应援走向成熟的序幕。“白色海洋”“橙色海洋”“红色海洋”“蓝色海洋”等成为每一代人的专属记忆。逐渐走向成熟的韩式应援极大地增强了粉丝群体的凝聚力，也给粉丝更多的情感表达空间和情绪宣泄渠道，追星这件事不再是孤零零的个人战斗，应援的符号性给追星添上了鲜明的集体色彩。在偶像和粉丝的良性互动下，韩国的娱乐产业更加繁荣。“白色海洋”具有时代开创性，自此，应援色、应援物、官方粉丝名称等逐渐成为每一个韩国偶像粉丝群体的必备要素，衍生而来的各色“海洋”成为各个年代粉丝的专属追星印记。韩式应援的成熟具有继承性和开创性，在日式应援的现场参与感基础上增添了符号性和归属意义。
韩式应援的成熟
21世纪初，应援文化进入2.0时代。粉丝应援范围不再局限于Live和Concert等活动现场，而是逐渐扩展到公共空间。这种更加成熟的应援体系也是当今应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应援这一概念拥有了更为广泛的含义。在应援范围上，应援主要包括三大部分：宣传应援、现场应援、节点应援。宣传应援是指在偶像作品（音乐作品、影视作品等）发布初期，粉丝会积极地自发宣传，投放大型广告从而为偶像造势。例如，粉丝会在公交车站、地铁站、飞机场等公共场合投放LED广告屏或户外广告牌，发挥对路人群体的告知和吸引作用。现场应援则是指粉丝把对偶像的爱融入偶像的工作日常，例如将准备好的食物送进偶像剧组、录影棚等，偶像打歌期间为工作人员准备餐车应援，偶像演唱会现场准备花墙、注水旗、花篮应援，包场观看偶像的影视作品等。节点应援是指在偶像生日、出道纪念日等重要时间节点进行应援，形式不限于广告投放，还包括以偶像的名义参加公益活动。
在组织形式上，粉丝组织的运作有了更加系统规范的社群架构，宣传应援、现场应援、节点应援三大部分均由专门的粉丝组织负责，粉丝社群之间有了更加明确的分工、更加严密的结构、更加系统的体系。在应援形式上，粉丝社群有专业的策划团队，在公益事业、社会责任、国民普及度等层面进行不同形式的应援策划。进入2.0时代的应援文化没有千篇一律的形式，粉丝组织更多地将目光投向宣传领域，努力帮助偶像进入大众视野，使得更多的粉丝加入组织。随着二代男团、女团的崛起，传统应援在经纪公司的操盘下也发生了变化，除传统官方应援物（应援服、应援荧光棒）之外，周边也成了应援开发的一部分，印有组合logo的文创产品推动了粉丝经济的第一波浪潮。根据韩国创意内容机构（KCCA）的数据分析，2018年韩国偶像衍生产品市场的销售总额达到了1 500亿韩元（约8.92亿元人民币）。韩式应援的全方位成熟给东亚粉丝提供了追星范本，应援不仅可以是热烈的现场参与，还可以是粉丝社群内部配合默契的推广活动或公益活动。同时，韩式应援的创新性突破也重新定义了应援，应援不再是狭义的现场“打call”，而是具有广义参与性的粉丝集体活动。在各国应援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应援对象从偶像跨越到影视明星，应援形式从宣传推广扩展到公益基金会，粉丝在集体活动中强化自身的喜爱度和忠诚度，在无限的付出中增强集体意识。应援活动的本质是进行符号消费。符号消费理论的核心是：人们消费的不是商品或服务的使用价值，而是商品或服务被赋予的符号意义。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总结道：“消费，它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的操控活动。”
应援文化的案例研究
为了更清晰地展现我国本土的应援文化，笔者选择TFBOYS偶像组合成员生日应援做深度分析。此次研究所讨论的应援文化是广义上的概念，目标对象仅局限在中国TFBOYS粉丝市场，更多地探讨TFBOYS粉丝在应援活动中的组织结构、活动形式及价值意义。
中国的应援文化同偶像文化一样，属于舶来品。2005年，中国娱乐产业第一次有了关于偶像和明星之间的区别意识。《超级女声》的出现使得偶像产业生根发芽。该档选秀节目将粉丝应援文化引入中国，粉丝会以选手喜爱的颜色作为歌迷会的专有色。此时，粉丝后援会等组织并未成熟，专属颜色也并未发展为应援色，颜色更多的是划分阵营的标志。这种粉丝效应使得后续的偶像团体的粉丝逐渐成熟化、系统化、规模化，为应援文化在国内的传播打下了基础。
TFBOYS的出现为中国偶像（尤其是本土男团）市场注入了新的活力。在“限韩令”等客观条件的作用下，TFBOYS逐渐成为非常有影响力的偶像团体，其粉丝规模也逐渐突破偶像市场的想象。在庞大的粉丝基数基础上，在偶像市场逐渐成熟的推动下，在应援文化逐渐迁移的过程中，TFBOYS的应援活动逐渐具有本土代表性。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位成员的生日应援和周年演唱会应援，本节将着重介绍组合成员生日应援活动。
自TFBOYS组合2013年出道以来，粉丝为三位成员共举办了七年生日应援活动。从社会舆情的角度来看，粉丝发起的生日应援活动吸引了较多的舆论关注。相关数据显示，七年来和TFBOYS生日应援相关的资讯约为6 260 000条。以2017年组合队长王俊凯18岁成人礼生日应援为例，在搜狐、百家号、今日头条、网易新闻等媒体平台约有65 400条相关资讯。在互联网生态环境中，粉丝自发的庆生行为已逐渐发展成媒介事件，其舆论关注程度可见一斑。本节将从应援概况、起源及背景、分工及具体流程等角度来梳理TFBOYS成员的生日应援，并总结生日应援过程中的生态链条。从上文的论述可以得知，在当下偶像市场趋于成熟的时代环境中，粉丝发起的应援已经有了较为固定的运作体系和组织架构。出于对偶像无私的爱与支持，粉丝将偶像生日应援看作最为重要的应援活动，了解这一庆生行为背后的组织架构、运作模式、生态链条对了解当代粉丝文化具有巨大价值与意义。
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概况
通过参与式观察，笔者总结出了2014—2020年期间组合成员生日应援的概况。在生日应援内容监控过程中，数据参考组合成员官方粉丝组织的数据汇总（微博ID分别为：@王俊凯微吧、@王源官方后援会、@易烊千玺官方后援会），其中公益应援包含捐建基础设施、疾病灾难救助、助力教育成长、关怀弱势群体、保护生态环境、爱心救助动物、支持文化传承等维度，宣传应援包括特色应援、媒体应援、城际LED应援、交通应援、城际生活应援等（见表5-1）。
表5-1 TFBOYS组合某成员近七年来生日应援总结（不完全统计）
续表
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起源及背景
粉丝们为偶像发起生日应援是对偶像的支持和爱意的集中表现。通过使某些事物或实践具有重要性，粉丝“授权”给它们，让它们为自己代言，这些事物或实践不仅成了发言人，还是替代性声音（就像我们跟随流行歌曲唱歌那样），粉丝赋予自己投入的对象权威性，让这些投入的对象代表/为自己说话（陶东风，2009）。因此，生日应援的出现并不是TFBOYS组合的专利。但这一组合粉丝却将生日应援做成现象级媒介活动乃至社会活动，这一行为背后有着复杂的现实原因和社会动机。
从现实原因的角度来看，由于TFBOYS组合成员的粉丝之间的复杂矛盾，生日应援成为成员之间人气高低较量的修罗场。每年的9月、11月，是组合中三位成员的生日月（王俊凯生日9月21日，王源生日11月8日，易烊千玺生日11月28日），这两个月内，不同粉丝社群之间会发生最为严重的竞争，言论争端会超出平均水平，达到小峰值。另外，由于生日应援的先后次序，粉丝之间普遍存在“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心态，即恶意攀比、蓄意竞争。另外，即使偶像是同一个，不同粉丝组织之间也会存在竞争。除了生日应援的体量，每年各个粉丝社群之间互相攀比的还有生日应援的范围和品类。可见下面的例子：
之前大俊家（王俊凯粉丝的代称）做过的应援项目，我们是肯定不会考虑的。往年做过的呢，也不会再花钱做了。而且我们还会去做一些更高质量的。
——焦点小组被访者
策划生日应援很烦的，我们去年好不容易想好在三里屯××地做一个生日应援，结果就被其他站子给抢走了，他们多花了2万多。每年这种情况都很常见，所以我们在（同一个）应援群里也不会提前透露自己站子的策划方案。
——焦点小组被访者
从社会动机的角度来看，粉丝社群之所以追求体量庞大的生日应援，是希望能够靠自发行为自主为偶像宣传。以TFBOYS组合队长王俊凯18岁成人礼为例，粉丝高规模的生日应援在广告门的评估中与成熟公关公司的公关活动画上了等号，并作为2017年9月五大营销案例之首。因此，粉丝在策划和开展生日应援的系列活动时大多秉持着扩大偶像社会影响力这一目标。随着偶像社会地位、国民度的逐渐提升，粉丝的目标发生了变化，更多地希望通过粉丝社群的行为彰显偶像的社会正能量和社会责任感，因此生日应援大多选择公益项目。近年来公益应援的数量大幅提升，在饭圈妖魔化的浪潮中，粉丝希望凭借公益应援转变公众对偶像的妖魔化印象。可见下面的例子：
前几年，我们做生日应援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可以让他出圈，让更多的路人了解他，就是提高国民度。但近几年，就这方面而言，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粉丝帮忙了，（个人觉得）是个中国人都认识他们，我们就多做公益应援活动吧，多体现一下他作为偶像的社会正能量。
——焦点小组被访者
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分工及具体流程
TFBOYS组合成员的生日应援呈现出多点开花的特征，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均有相当数量的生日应援。不同范围、不同体量、不同种类的生日应援是由粉丝群体中有着稳定体系的粉丝组织完成的。在粉丝圈层中，完成各项应援活动的粉丝组织被称为“站子”。当然，也有个别散粉联合完成项目应援。尽管TFBOYS组合粉丝众多，但能够实际参与各项应援活动的粉丝数量并不多，这部分核心人物往往掌管着整个粉丝圈层的“荣辱”（焦点小组访谈记录）。核心粉丝按照分工可以粗略地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着金钱资本的“金主爸爸”；另一类是有着“一技傍身”的专业人士，例如熟练掌握Photoshop、画画、视频或音频剪辑、策划等技能的人士。这两类核心成员在生日应援的分工和具体流程中分别发挥着重要作用。
整体来看，依据生日应援的体量和组织形式，应援活动可大致分成多社群联合应援和单社群独立应援，单社群独立应援在普遍意义上可以归为个人应援。多社群联合应援是指在同一个粉丝圈层的不同社群通过QQ群或微信群的联系，共同交付一项应援策划方案、设计一套应援所需物料、完成一次应援活动。例如，在易烊千玺17岁生日时，“AthenaApolla_易烊千玺个站”联合“小王子_易烊千玺台湾个站”共同策划了台湾地区的生日应援活动。单社群独立应援则是指应援活动的全程由单个粉丝社群完成，社群内部成员按照方案策划、联系沟通、筹集资金、跟踪项目、反馈汇报等环节进行详细分工，独立完成一项生日应援。而这一类应援往往由个别粉丝主导，因此，此类应援又可以归为个人应援。可见下面的例子：
我们站子的微博粉丝有几十万，但不是这几十万粉丝都会参与生日应援。其实，只是站子的核心管理层会参加，加上给钱的“金主爸爸”，不会超过十个人。“金主爸爸”又给了那么多钱，不会让他们干活。所以，可能干活的就只有我们三五个人。
——焦点小组被访者
站子策划生日应援，尤其是大站。感觉每年做应援依靠推力前进，散粉会有一点道德绑架，你们去年做了啥啥啥，今年应该更好才对，所以我们几个人就会和其他站子联系，搞几个联合应援，大家都轻松，但我们自己站子的应援也必须得有，这算指标吧。
——焦点小组被访者
通过参与式观察和焦点小组访谈等研究方法，可以发现无论是生日应援还是普通应援，基本上都需要以下五大环节。
方案策划
粉丝社群，也就是粉丝圈层中的“站子”，往往会预先进行方案策划。根据活动的重要程度不同，提前策划的时间也会有所区别。
像生日应援这种，我们可能会提前半年就开始策划方案了。去年成人礼，我们是提前了整整一年做方案。
——焦点小组被访者
——焦点小组被访者
另外，粉丝社群在提前策划的同时也会提供若干备选方案，在协商策划和沟通讨论的过程中，很多方案会因为可行性不足、收益低等原因搁浅，因此需要准备更多的备选方案。
一开始我们会想七八个方案，大家讨论时觉得还可以的都会试着去联系，但是最后实践的可能就只剩三四个了，这是正常的。很多方案在审批等环节都会出问题。
——焦点小组被访者
在策划方案的过程中，粉丝社群内部成员对方案的质量有严格要求，方案往往需要同时满足形式新颖、恢宏大气、保证效益等几个要求。在近些年TFBOYS组合的国民度逐渐提升的情况下，粉丝社群会对彰显社会责任感和公益价值有更多的要求。
现在我们做应援，首选公益应援，主要是工作室现在也不会轻易给大屏授权。就像去年，××工作室就只点赞了做公益的活动，包了架飞机那么贵都没有点赞。而且国家有关部门的意思也是更希望粉丝做些具有正能量的事情。
——焦点小组被访者
看起来有排面是非常重要的。其实我们都知道很多应援一点都不贵，但外人看起来就会觉得特别烧钱，这一类的我们做了还挺能满足虚荣心的，就像买星星命名权，一颗星星的命名权才花多少钱呀，但是路人就会觉得粉丝群体厉害。
——焦点小组被访者
联系沟通
联系沟通是应援活动的核心环节，往往决定应援策划的“生死”。所谓的联系沟通，是想方设法联系渠道，通过谈判的方式达成协议，最终促成项目的落地。对于粉丝社群的成员来说，联系渠道是最困难的。常见的探寻渠道的方式有以下几种：一是委托专业中介机构进行对接；二是通过人际关系进行对接；三是“一无所有从零开始”。
当下，随着娱乐产业的繁荣，在粉丝经济的催化下，出现了众多从事粉丝应援工作的专业组织，它们作为中间商负责沟通粉丝社群和广告商两端。这些广告商往往掌握部分优质广告资源，通过中间商联系它们能省掉大量时间与精力。在取得联系、敲定项目后，粉丝社群只需要提供电子物料并从经纪公司获得肖像权授权即可。但这种联系沟通方式会在项目的最终落地时产生更多的花费，需要支付一定的中间商差价。
大一点的站子是不会让它们挣差价的。我当时去重庆，就直接要了当地广告传媒公司的联系方式。直接对接广告商，会省些钱。
——焦点小组被访者
我们站子的那个××项目就是因为策划晚了，时间太紧张，自己联系××公司广告排期做不到。那就只能联系××网站，它帮我们对接了××公司，最后是做成了，但花了不少钱。
——焦点小组被访者
当涉及较为新颖的应援活动时，中间商就会失去资源积累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粉丝社群内部成员会选择依靠人际关系进行渠道探寻。比较困难的情况是粉丝社群从零开始，完完全全依靠微博私信方式去联络渠道。这种联系方式虽然在前期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在后期往往会取得丰厚的收益。
我们今年的应援活动是通过微博私信联系到coco的。我们先是找到了coco的郑州分区代理，他给了我们上海总代理的联系方式，后来又联系了上海总部，谈判了很久，我们的项目才落地。
——焦点小组被访者
很多“金主爸爸”都是××公司的高层之类的，这样联系起来就方便许多。而且追星的圈内人也挺多的，这种粉丝就可以帮忙一起联系媒体。优质的粉丝还是蛮重要的。
——焦点小组被访者
筹集资金
应援资金的筹集是应援活动落地的重中之重。根据应援组织形式和粉丝社群内部构成，筹资方式可分为以下几种：一是站子成员内部众筹；二是站子盈利资金的循环利用；三是“金主”独资或品牌赞助。
站子（尤指应援站）有着各异的内部规则。个案研究显示，部分站子会定期收取会员费，由站内财务人员专门管理。“站费”往往按月缴纳，金额在30元至500元不等。有的站子内部成员年龄偏大，其中成员多为经济实力雄厚的工作人士，会定期收取站费，用于支撑偶像个人代言品牌消费。这部分日积月累起来的专项资金也会用于生日应援等大型应援活动。在日常积累的资金基础上，站子还会选择以站内临时众筹的方式分摊应援费用。
我们一个月交30元的站费，在8月（周年演唱会应援）和11月（易烊千玺生日应援）站费会涨到每个月100元，这些也肯定不够，到时候需要多少我们再分摊……组织里也就20多个人，人不是很多。
——焦点小组被访者
站子也会自制周边产品进行贩售。粉丝社群会将TFBOYS影像用于制作海报、马克杯、T恤、扇子等周边产品，再用贩售周边产品获得的资金来补贴应援活动。
现在三小只这么红，买周边产品的粉丝越来越少，东西卖不出去，没有前几年挣得多了。很多粉丝不会买账，这部分资金没法循环使用很久。
——焦点小组被访者
“金主”独资和品牌赞助往往也是集资的重要方式。粉丝社群中有着数量相当的“金主爸爸”，在很多时候，“金主爸爸”会根据策划方案的合理性和预期收益决定出资比例。在大额出资乃至独资后，不足的部分由站内其他人员均分。品牌赞助则大多集中于剧组应援或节目应援，部分品牌会作为赞助商参与应援活动。例如，聚能环电池就曾赞助了TFBOYS官方后援会，从而解决了粉丝灯牌电池的供应问题。
品牌赞助现在不是很敢接。有的时候，粉丝组织接的品牌很可能和代言品牌是竞品。四周年时，我们接受了一个品牌的赞助，什么都谈好了，公司出了公告说不行，那两个品牌确实是竞品，我们现在就不太敢接品牌赞助了。
——焦点小组被访者
大站一般都有几个“金主爸爸”，还是很需要他们的，他们有的时候把三分之二的钱都出了，我们干活的出出力就行了。
——焦点小组被访者
跟踪项目
为达到最佳的应援效果，并确保资金用途合理，应援组织者会对接项目细节，并实时跟进执行方的工作进程。在粉丝社群分工中，部分人员会在资金到位后负责跟踪项目，直至项目落地。在这期间，成员需要提供物料，从经纪公司获得肖像权授权，并且在活动即将上线前，在微博、今日头条、百家号等平台造势，为项目进行宣传。
这段日子就很担心出岔子，每天都要问问进展如何；和经纪公司联系也很复杂，尤其是获得经纪公司的授权。现在，我们可以直接给经纪公司发邮件了，还要每天多催催，经纪公司回复并不会很及时。
——焦点小组被访者
此外，生日应援中的很多活动并不只持续一天，尤其是很多公益应援需要进行长期的项目跟踪。例如，易烊千玺的生日应援是为期两年的希望小学捐建活动，这就要求粉丝社群成员定期和公益基金会联络，确定学校建造和教师配备等事宜，保证一切到位。
反馈汇报
社群组织在基本促成应援活动的落地后，还需要向参与众筹的部分粉丝、期待应援效果的全体粉丝进行汇报展示。在这一阶段，粉丝社群会制作长图公告，将所做项目的基本内容、预计效果、参与人员等进行公示，同时还会出示各种凭证（如合同、协议、单据等），以明确资金走向。
散粉也会在活动公告公示后参与其中。常见的行为多为“粉丝认证打卡”，普通粉丝会按照相关指示验证应援内容，拍照并上传微博，一是肯定粉丝社群的工作成果，二是印证自己的粉丝身份，从而获得极强的参与感。
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的生态链条
经典媒介现象的背后通常有规律、完整、成熟的生态链条，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正是如此。在形成、发展、规模化的过程中，多个主体共同参与，各部分相互作用，逐渐形成了特定的生态体系和价值链条。在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的全流程中，粉丝社群、资本品牌、媒体、经纪公司和成员自身共同促成了生日应援这一媒介现象，并使其发展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正是多主体之间的良性互动使得生日应援成为每年的必备项目，构成了应援的价值链。
概括来说，这一流程大致遵循这样的运作规律（见图5-1）：粉丝社群联合行动—资本品牌借势参与—媒体紧抓热点舆论—经纪公司授权参与—TFBOYS组合成员反馈结果—粉丝社群受到鼓舞。这一运作规律使得TFBOYS组合成员生日应援得以平稳发展，并在中国偶像市场中越发成熟，在应援文化中越发有话语权和代表性。
图5-1 应援活动运作规律
商业资本借势推动
在TFBOYS组合成员的生日应援中，粉丝主导的文化现象已经逐渐演变为文化产品。在应援的各个环节，都有了更多商业资本的介入，企图在注意力经济中分得一杯羹。从整体上看，文化已经演变为消费文化，文化以产品的形式被生产、交换和消费，为了获取利润被大规模地生产出来，然后在一个“异化”的社会体系中被消费（罗钢、王中枕，2003）。正是因为此类文化产品体系成熟，在实施的各阶段可以从中谋取利益，商业资本才被此吸引，其介入方式随着偶像市场的转型升级有了不同模式。
在偶像市场尚未成熟阶段，商业资本的介入并不明显，甚至是被动介入的。在这一阶段，粉丝的应援并没有发展为成熟的娱乐产业，多为粉丝社群自发性活动，规模小、体量小。部分粉丝会以QQ群、微信群为社交单位，在特定时间举办线下聚会，通过VCR的方式送上生日应援祝福。咖啡厅、饭店等公共场合会被粉丝社群“包场”，并进行简单的布置装饰。例如，2017年TFBOYS组合队长王俊凯的18岁生日，就有粉丝包下私人影院为王俊凯庆生。因此，商业资本的介入并不是自发而主动的，此时的介入和其他类型的商业活动并无二致。
随着偶像市场的成熟，商业资本有了更多的营利渠道。据统计，当今和粉丝相关的App不计其数，目前拥有坚实基础的有Owhat、超级星饭团、魔饭生、爱豆等；视频门户也利用自身独有的视频资源开发粉丝集聚地，例如，爱奇艺旗下的泡泡圈，腾讯视频旗下的doki。这些成熟的商业模式会在粉丝应援不同阶段提供相应服务。2016年，音悦台发起了以“向全世界安利你的偶像”为主题的抢占地铁应援广告牌活动。音悦台包下了首尔和北上广地铁站的300个广告牌，由粉丝投票决定偶像能拥有哪些地段的广告应援位，普通用户每天能投5票，音悦台VIP每天能投8票。经过激烈的角逐，易烊千玺的粉丝以超过310万的票数拿下5个应援位，王俊凯和王源的粉丝分别拿下了4个和3个应援位。光是TFBOYS三家粉丝就为这个以应援为噱头的品牌营销活动贡献了千万级别的流量。继偶像代言和周边产品出售之后，应援文化成为商家收割粉丝的另一个突破口（张弨，2014）。
在互联网时代，注意力经济是互联网经济浪潮的重中之重。而粉丝社群这种自带流量的商业模式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大量商业资本。
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看起来很牛的应援其实是和专业的商业资本合作的，再经过包装加工后展示出来。就像是××的生日应援，××个站送了偶像××，其实这种应援并没有完全地购买所有权，只不过是联合投资代理公司共同进行的。粉丝实际上只是以较低的价格购入永久使用权。但说出来就很唬人。
——焦点小组被访者
经纪公司参与造势
经纪公司与旗下艺人之间是互惠共生的。而对于粉丝社群来说，经纪公司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以生日应援为代表的应援活动对于经纪公司而言是一次自发性的宣传活动，即使在大众刻板印象中追星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经纪公司对天然带有社会争议性的粉丝行为也并不明确抵制。争议对于艺人这种文化产品而言是必要的，因此经纪公司的态度往往是暧昧不清的。另外，随着生日应援等的普及，经纪公司对应援的态度也逐渐转变为支持与赞许。
——焦点小组被访者
除了态度，经纪公司也会在行动上有一定的举措。在LED屏幕投放偶像照片往往需要从经纪公司处获得肖像权授权，核心粉丝在联系经纪公司后，经纪公司一般均会配合，提供相关授权书。另外，经纪公司也会定期与部分粉丝社群保持联络，将偶像近期的通告安排、航班信息等告知，方便粉丝社群策划筹备相关应援方案。个别情况下，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会协助粉丝将应援食物和生日礼物搬进影视基地、演播厅后台、摄制组大本营等半封闭的场所。
在应援期间，经纪公司还会联络熟识的媒体发布通稿，在舆论氛围方面帮助粉丝组织造势，从而提升自家艺人的知名度、国民度。近年来的发展趋势是，经纪公司会将宣传重点放在公益项目上，提升普通网民对自家艺人的好感。
TFBOYS组合成员肯定性反馈
对于偶像而言，他们有着严格的行为准则。受台前台后舞台理论影响，偶像的很多观点都很难自由表达。对于生日应援，TFBOYS组合成员甚少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声势浩大的生日应援的感谢，以免造成价值导向误会；而是由北京时代峰峻（即TFBOYS组合所属经纪公司）举办生日会，以表达对粉丝的感谢之情。生日会包括生日应援视频总结播放、寿星表演节目、组合成员送上祝福并陪伴吹蜡烛许愿等。偶像会私下对粉丝的应援活动集中表态，这种鼓舞和赞许会带给粉丝更多的成就感，从而激励他们继续做下去。
第六章 同人文化耽美同人文化的世界
在大众文化潮流中，一种新异独特的女性亚文化现象逐渐占据显著位置，越来越不容忽视。这种亚文化和异性相恋的主流文化不同，崇尚同性之间纯粹的情感交流和美好的感官体验。这种亚文化一般被称为“耽美文化”，其受众一般被称为“腐女”。在粉丝社群中还有另一类与之相关的亚文化，即由同好基于商业内容再创作的同人文化。“同人”这一概念源于日本，本意为“同好，有相同志向的人”，在日本是指业余创作和流通的作品，区别于正式的商业出版物，由个人或小团体自主自费制作。在国内，同人的内涵则侧重于再创作这一过程，和原创相对，是以原著人物或现实人物为蓝本进行的二次创作。写手大大（女性写手称为“太太”）就是精于同人文创作的粉丝意见领袖，同人视频的精英创作者被称为大佬、神仙等，他们在思维发散和思维重聚的过程中，以文本生产为载体聚集大量同好，幻想力在同好群体的交流中相互刺激、逐渐壮大。耽美，是同人文本生产涉及的风格规范。“耽美”本是日文词语，意思是“唯美”，学界一般认为“耽美”一词是日漫借鉴日本现代文学流派唯美主义而来的，特指描绘美少年之间纯美爱情的漫画类型。现今，“耽美”一词的适用范围逐渐扩大，同性特征不再是唯美、浪漫、花美男，不再局限于漫画这一种载体，这一概念的外延囊括了女性主体自主创造并消费的男性情爱叙事结构、文本内容和产业文化。同人和耽美本质上是两个概念。耽美文化是在内容上对文本生产进行风格规范，需要紧紧围绕BL（boy’s love）展开故事情节；同人文化则是在形式上规定了话语建构需要以官方文本为根基，进行自主的二次创作。但在粉丝社群中，同人文化和耽美文化相交相融，同人文本中传播范围最广、传播受众最多、创作力最强的还是耽美题材作品，因此在国内的学术语境下对同人和耽美的研究具有相交性，分野并不清晰。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粉丝对同人文本生产和分享具有高昂的热情。粉丝并不满足于偶像呈现在大众面前的单调形象，往往会采用自我幻想和真实探索两种方式来满足自己旺盛的了解偶像的欲望。部分粉丝会把幻想作为了解偶像的方式，通过对现实细节展开联想，使得偶像的日常生活形象丰满立体起来。例如，偶像在一次表演中对女伴有“绅士手”行为，粉丝会自然地联想到在日常生活中自己的偶像是一个保守、纯真、不近女色的禁欲老干部形象。尽管粉丝从未在生活中接触过偶像本人，舞台细节的真实度也很难完全确定，但粉丝的幻想的确是切切实实具有广泛传播性和认可度的。这种近乎完美的幻想从细枝末节出发，涵盖偶像生活的方方面面。粉丝个体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有限的，他们会在社群交流时寻找更有文本创造力的意见领袖，在意见领袖的幻想文本创作中满足自身的幻想快感。另外，当粉丝沉迷于官方文本时，他们也会产生类似的心理。对于开放式结局，粉丝总是会幻想故事主人公的后续发展；对于故事中一带而过的情节，粉丝总会试图脑补全部细节；对于不甚完美的感情线，粉丝会拉郎配，将自己心目中的完美情侣进行配对。无论是读者还是观众，在接受官方文本的同时，都会产生文本创作的欲望。同人创作就是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下进行的。在创作的过程中，耽美主题的文本占据主要地位，对异性之间情感的描绘在很多人看来缺少纯粹的爱情，而同性之间的平等交流则弥补了这一遗憾。普通粉丝可能难以接受文本中自家偶像与同性偶像的情爱互动，但对于CP粉而言，特定的人物互动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总之，粉丝的同人创作大多以偶像日常或偶像参演的影视作品为蓝本。偶像和朋友之间的亲密情谊是同人内容的培养基，另外，偶像参演的影视作品也是同人创作的另一重要来源。粉丝会根据偶像在日常生活中和朋友的交往细节进行创作，也会结合影视作品的剧情进行二次发挥。其中，最具有创造力和影响力的同人作品大多为耽美。将既有的同人作品进行分类，可以根据主人公性别分为耽美和BG（boy and girl），也可以根据同人文本的生产方式分为：（1）原著内容的原始演绎，如将漫画、电影、电视剧、游戏等艺术形式文字化；（2）原著内容的深度剖白和剧情延展，如人物小传、人物番外等；（3）原著人物在相同设定下发生的其他故事情节，如续写原著或撰写原著前传等；（4）原著人物在不同设定下、不同时空内发生的其他故事情节。由此可见，同人作品与原著内容有着较强的依附关系。
溯源耽美文化，这种由女性主导的以男性间情爱描写为消费噱头的话语模式，同时在美国和日本兴起，在20世纪70年代两个文化源头纷纷进入初兴阶段。初期，耽美并没有同性之恋的含义，“耽”意为沉溺，“耽美”则有沉溺美色之意。明治末、大正初，耽美是一种唯美主义的写作风格，“反对以暴露人性的丑恶面为主的自然主义，并想找出官能美、陶醉其中追求文学的意义”，耽美派由此诞生。20世纪70年代后，日本少女漫画兴起，耽美具有了同性唯美之恋的含义。在美国，耽美文化是粉丝文化中由粉丝小说（fan fiction）衍生而来的亚种。也就是说，先是粉丝同人文化盛行，在这当中描写男性之间的纯爱文本逐渐自成一派，耽美文化由此发展。耽美小说（slash fiction），也被称为斜线文学或斜线小说，简称为slash或m/mslash。两个同性人物之间会以斜线“/”或连字符“-”来表明关系，通常用“A/O”来表明两位男性主角的关系，斜线前的人物为攻（top），斜线后的人物为受（bottom），如柯克/斯波克或者K/S。“攻/受”或“top/bottom”概念源于特殊的耽美人物设定，本意是指性爱的主动方和被动方。在日本文化语境中，“攻”是武术概念里的攻击，“受”是武术概念中的承受；而在欧美语境中，就将其直接对应为性爱体位。
亨利·詹金斯认为，耽美小说源于《星际迷航》的女性粉丝的文本创作，是粉丝圈同人写作中的一种文类。她们将男性舰长柯克和大副斯波克的友情发展为爱情，将《星际迷航》的故事进行二次创作。例如，盖尔·费雷尔的《宇宙性爱》就将故事设定为两人被困在荒无人烟的行星上，大副斯波克进入生殖本能状态，舰长柯克为拯救伙伴，探索了全新的性爱领域。这部耽美小说，基于欧美耽美的三大故事设定之一“ABO”。ABO 是alpha、beta、omega三个单词的缩写，将角色设定为三大种类，具体分为体质最强的a lp ha，最多的但是很平庸的beta，负责生殖、体质很弱的om ega，是一种大多数文本生产者共同遵循的世界观，在具体行文中会根据情节需要增加私设。在这种设定下，性欲成为不可控制的本能，故事在男性情爱缠绵中发展。在同人创作的催化下，美国的耽美文化根植于粉丝小说并逐渐成熟，大多数文本生产者基于耽美三大设定（ABO世界观、哨兵向导设定和服从支配设定）进行文本生产，并依托现有的人物形象来建构同性情爱幻想。美国耽美文化的特点是原创耽美（original slash）文本生产占比较小、发展较晚、影响力较低，大多依托现有小说或影视男性角色、演员、歌手或体育明星进行男性情感塑造。粉丝对自己喜爱的男性角色进行情感幻想，在现有的互动细节上进行延展，甚至是无中生有，创作耽美同人文本。
日本的耽美文化是漫画产业的产物，少女是漫画的细分受众之一。萩尾望都在1971年发表的短篇漫画《11月体育馆》被认为是日本耽美漫画的起点。针对少女受众，描绘美少男之间的唯美浪漫的纯爱作品拥有了广阔的市场。初期，耽美漫画作品设定的角色多为容貌娇媚的少年，在同性精神交流中充满着暧昧不明的少男忧愁的基调。此时在作品中对性爱的描写并不多。后期，少男之爱转变为男性之爱，创作范围也从精神交流转向性爱描写，文本不再局限于漫画，而是涉及小说、歌曲、视频、图片和游戏等多种形式。在日本，同人耽美和原创耽美齐头并进，原创耽美的影响力甚至更大。
若将讨论的话语语境转向中国粉丝圈层，同人和耽美则是共生共存的关系：粉丝生产的文本以偶像或影视角色为依托，涉及的人物为男性。粉丝文化是大众文化的分支，很多粉丝文化现象根植于大众文化潮流。耽美同人文化深刻地影响着我国粉丝圈层的组织结构和文本生产。在追溯文化根源的过程中，对同人和耽美两个概念的梳理愈加清晰，粉丝文化的最主要特点是参与式，粉丝既参与社群组织的运作也参与粉丝文化文本的生产。在饭圈中，耽美同人文化同样存在，其根植于偶像之间的亲密互动或偶像塑造的影视作品角色之间的情感交流，以视频、图片、文字为文本进行再创作。这种以同性之间的情爱叙事话语为标志的独特文化结构和文化生产，以女性受众为主，但并不是女性的专享。这是粉丝文化相对于耽美亚文化的发展，在粉丝圈层中，这类沉迷于自家偶像和其他同性个体之间的情谊的粉丝被称为“腐唯”，固定喜欢两个偶像互动或沉迷于剧中同性人物互动的粉丝被称为“CP粉”。
CP是couple的缩写，源于日本的ACGN文化，是对有恋爱关系的人物进行配对。CP本意是二次元世界中的虚拟人物的亲密爱情关系，但传播到中文语境后CP的概念有所延伸。身为CP粉，可以粉同性配对人物，也可以粉异性配对人物，可以粉真实世界人物，也可以粉虚拟世界人物，两个配对人物的感情也从仅限爱情降级到亲密关系。当下，“泛CP”成为中文语境的文化潮流，什么都可以组CP，什么CP都可以“萌一萌”，CP粉成为粉丝圈层中的重要存在之一。CP粉是耽美同人文化发展下的社群产物，他们是粉丝圈层中创造和消费耽美同人文本的主力，也是耽美亚文化话语结构在粉丝文化浸染下的权力渗透。但需要强调的是，对同人文本的偏爱并不是CP粉独有的，普通粉丝也会沉迷于幻想得以满足所带来的快感。
CP粉的世界
CP是在话语构建中被动配对的两个人物或角色。尽管CP并没有确定的性别和维度，但在耽美同人文化长期浸染下，粉丝圈层内的CP粉偏爱男男配对。正如上文所言，CP粉是在身份认同层面对亲密关系持有幻想的粉丝群体，大多数粉丝会将男性偶像间的亲密关系进行细节塑造，在话语建构中会将人物角色拘泥于爱情关系，但个体会对感情角力有不同的解读。CP粉以年轻女性为主，和概念“同人女”“腐女”有区别也有联系。部分腐女在追星时会有粉CP的倾向，偶像的身份和姣好样貌给了腐女更加立体的幻想空间，在情爱叙事和角色建构的过程中促成了粉丝的话语习惯。但并不是所有腐女都会成为CP粉，CP粉也并不一定都是腐女。“除了他们俩，那种同人耽美文我是不看的，没有代入感就会觉得难以接受……”（摘自访谈）
目前，几乎每位当红男偶像都会有自己的配对CP，他们也有着数量可观的CP粉。这种现象在偶像男团和男性角色对手戏较多的影视作品中尤为常见，粉丝在物料充足的亲密互动中汲取养分，在细节堆积的视频材料中反复印证从而获得幻想得以满足所带来的快感。偶像男团的日常训练留给偶像大量的互动机会，经纪公司在有意无意中将这些视频花絮传播给粉丝受众，CP粉会主动挖掘细节、印证猜想、群体交流，从而对“萌”的CP有着更加深厚的感情，更加信任他们之间真实的亲密性。对手戏较多的影视作品也给男性艺人之间碰撞出较多火花的机会，更准确地说是留给CP粉更多的挖糖、产糖、嗑糖机会。可以发现，CP粉最为钟爱的文本生产方式是视频。通过直观清晰的视频文本，粉丝才能更加相信CP的感情。比较有趣的是，当CP粉特别喜欢影视作品中的人物角色配对时，他们经常会将这份情感延伸到现实生活中，将演员在现实中配对，开始粉两位演员的CP配对。这是因为，在CP粉逐渐壮大并拥有超强创造力的情况下，经纪公司或影视公司都会在宣传时或多或少地满足受众需求，将演员亲密的线下互动花絮进行加工传播。
粉丝世界中存在内部鄙视链。从圈层阶级来看，五个粉丝阶级（即路人、舔屏党、真情实感散粉、粉丝大大、粉丝组织成员）呈现从中心到边缘的阶梯鄙视链；从身份认同来看，唯粉（即只喜欢某组合内一名成员的粉丝）鄙视团粉（即喜欢整个组合的粉丝），尤其鄙视CP粉。在唯粉看来，他们之所以“高贵”，是因为在全心全意喜欢一个偶像，内心专一、矢志不渝，而团粉和CP粉在对偶像的忠贞程度上就远远不及他们。另外，在唯粉看来，CP粉的价值观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悖，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偶像潜藏的威胁。唯粉和CP粉之间经常发生混战，如果CP粉有个别出格行为，唯粉会大肆辱骂，甚至诋毁两位偶像之间的正常情谊。内部鄙视链使得CP粉在公共空间保持严谨谦恭的行为方式，语言处理也更加严密。
CP概念本来源于二次元语境，但在互联网环境中“泛CP”成为潮流。人们对CP的接受度和理解度越来越高，甚至出现什么都可以组组CP、什么CP都有人追捧的现象，像是大学官微之间有着固定的CP，还有人是大熊猫的狂热CP粉。这是CP文化的熏染，也是饭圈文化的泛化。当前“泛CP”文化有着愈演愈烈之势，在短时间内凭借打造的CP组合引来关注和话题讨论，进而发展为能带来真金白银的粉丝经济，这似乎成为娱乐产业营销推广的金科玉律。
CP世界的语言习惯
语言是社群的原始符号，通过对语言符号的了解可以掌握社群范式。
CP粉在结构构建的过程中有着独特的话语体系和规则规范。人们对男性艺人或男性角色之间过于亲密的关系是秉持观望态度的，在意识形态中这种同性情愫是对传统婚恋观的反叛，而普通粉丝也对CP粉的存在持有抵触心理，这些外部因素造成了CP粉在外界权力结构中的被迫离场。圈层在外界环境中的失语正是内部“造语”的契机，CP粉社群的内部话语体系是圈层隔离并保持相对真空状态的暗码。普通粉丝对CP粉的态度并不友好，独立的话语体系对于两个群体而言都是有益的，普通粉丝不能直接理解CP粉讨论的话题，CP粉的畅所欲言也不会对偶像和普通粉丝造成困扰。语言很多时候是符号象征。下文将对CP粉的部分经典话语模式进行解码，从而加深读者对CP文化的理解。
CP配对角色术语——“攻/受”“瓜/花”“A”
“攻/受”的概念源于日本。在日本武术动作术语中，“攻”是主动方，“受”是接受方。“攻/受”是二次元ACG文化的专用术语，指代在BL情感关系中所扮演的性爱角色，“攻”是性爱主动方，“受”是性爱被动方。在二次元耽美文化中，“攻/受”的概念还有着详细的衍生，例如强攻弱受、强攻强受、帝王攻、傲娇受等概念细分。三次元世界和二次元世界的分野在耽美同人文化的发展中逐渐凸显，很多CP粉不再使用含义暴露的“攻/受”来对应真人CP，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尊重和保护。
于是，在中文语境中，相应地出现了“瓜/花”，在娱乐圈指代真人CP时比较常见。“瓜”指代在男性情感关系中占据主动地位的一方，花则是相对被动的一方。粉丝在应用语言时不仅仅会将“瓜/ 花”用于特定的角色代称，还赋予了其描述性含义。“瓜/花”可以用来描述偶像的风格气质。在腐唯看来，自己喜欢的偶像气质百搭，是帝王攻、奶油攻、鬼畜攻等气质的融合，便会将偶像称为“金瓜”，意为自家偶像适合和很多“花”属性偶像组CP。同样，很多腐唯会将自家偶像称为“金花”，暗示他在情感关系中非常适合扮演被动一方。
“A”是“攻”和“瓜”的形容词向。“A”是欧美同人文化中三大设定“ABO”之一，意为数量较少但能力很强，在同性性爱中处于主动攻击的一方。在当下的粉丝文化中，alpha被缩写为“A”，表示偶像气质契合同性关系强势主动的一方，气场强大、攻气十足、侵略性强，令人有臣服的冲动。alpha这个词从专业的耽美同人文化中生发，又在中文语境中被缩写，这种传神委婉的表达在CP粉和普通粉丝中都有广泛的应用，“××第一A”等称呼渐渐被大部分粉丝接受。
三组概念本质上表达的是同样的含义。“攻/受”最早出现，也是大众最熟悉的。“瓜/花”出现较晚，目前还没有“出圈”。“A”则是目前粉丝圈层中隐晦而密集的表达。可以发现这样的规律：对于相对封闭的圈层而言，词语的适用度与知晓度成反比，当更大范围的受众了解某一概念时，圈层内部会有自发力量对词语进行自主替代并得到内部人的广泛支持；而当某一概念始终有着隐晦神秘的特点时，它的适用范围和使用频率都会保持稳定。语言在封闭圈层中更像密码，是圈层进行自我封闭隔离的暗语，要想顺利打入圈层内部，就需要准确解读相关话语。从词语的使用来看，CP粉世界里众人始终追求圈层的神秘性和隐秘性。在大众文化中同性男偶像之间的亲密情感关系总是难以令人接受，于是粉丝在词语使用上偏爱神秘感。话语加密成功阻碍了男性情感文本向大众的传播。似乎，CP粉的世界注定是不可见光的地下狂欢场。
“梗”是指在CP情感关系中有代表性的人物相处细节。如果CP对玫瑰花情有独钟，两人在互动时提及玫瑰花对自身的特殊含义，那么“玫瑰花梗”便会成为CP粉丝圈层中具有象征意义的创作意象。
“糖”和“梗”相似，也指CP之间亲密互动的细节，包括动作、神态、衣着、话语等。和“梗”不同的是，“糖”更倾向于指代粉丝挖掘和粉丝生产的细枝末节。粉丝也创造出“发糖”“挖糖”“造糖/产糖”“嗑糖”等专用术语，指代“糖”、粉丝与CP之间的关系。CP主动暴露细节为“发糖”。CP粉挖掘过往视频材料或文字材料中的细节为“挖糖”。CP粉过度幻想，无中生有，捏造细节，为“造糖/产糖”。CP粉集体沦陷在情感细节中为“嗑糖”。
“嗑”是指沉迷于CP之间的情感关系。“嗑”字的广泛使用和“糖”相关，源于普通粉丝对CP粉的辱骂，形容他们过度沉迷于细节，就像嗑了药一样疯狂，后被CP粉用于日常自嘲。“嗑死我了”“kswl”则表示更深的沉迷。当粉丝陷入“糖”的漩涡时会发出“嗑死我了”的感慨，但在公开表达时会用缩写“kswl”来替代。
“萌”原意是指某物或某人异常可爱，现多指对某人或某事极度喜爱。“萌CP”指粉丝对某对CP有着持续稳定的热爱之情。
“舞”带有贬义色彩，有make（生造、生产）的含义。“舞CP”指代CP粉的行为是一厢情愿的，CP的情感并不一定真正存在，是站在普通粉丝角度对CP粉的排斥和鄙视，多数情况下CP粉不会使用，是普通粉丝对CP粉“萌CP”“嗑糖”并舆论造势的嘲讽统称，但也可用于CP粉的自嘲。“舞人设”也同样具有调侃、嘲讽之意。
“是真的”（szd）是CP粉在追捧CP时对男性之间纯粹感情的感叹。粉丝在“嗑糖”后会收获幻想实现所带来的快感，会发出“××是真的”这样的感叹。但在微博等平台公开表达时，他们并不会直接使用汉字，而是用缩写“szd”来表达。这与饭圈流行的语言习惯一致，粉丝觉得缩写方便快捷，还能隐晦地表达，还可以精准区隔不同圈层的受众。
“逆”是指原定CP配对中的两个人角色互换，“攻”的一方变为“受”，“受”的一方变为“攻”。不同CP粉丝社群对粉丝行为有不同的规范，对CP角色有着执念的社群会在行为规范中标注“不可逆”，而对CP角色无固定印象的社群则会标注“可逆”。
“拆”是指将原定CP配对进行拆分，将原配A/B拆离重组。部分CP粉并没有固定喜欢的CP配对，他们在追星时会给自己痴迷的某位男偶像“拉郎配”，也就是他们喜欢“A+B/C/D ”。这类粉丝被称为腐唯，他们经常会在“萌CP”时拆离原有CP进行全新配对。这种情况在CP粉中也有着严格的行为规范，当一个粉丝社群标注“不可拆”，则意味着他们不欢迎习惯于“拉郎配”的个别粉丝。
“三人行”则是另一种粉丝心态——部分粉丝在构建男性情感叙事体系的时候会加入第三人的情感纠纷。这种关系幻想给喜欢的CP增添了一些刺激感。但这种心态并不被CP粉社群整体接受，他们会在行为规范中明确标注“严禁三人行”。
“圈地自萌”是指CP粉在自己的社群内进行关系幻想的狂欢，不向外扩张，也不打扰别人。这几乎是所有CP粉社群的金科玉律。在大众文化对同性情感并不理解的背景下，人们对耽美同人文化误解颇深，CP粉塑造的大量同性情感叙事文本如果向外传播，将给偶像带来巨大困扰。因此，普通粉丝将CP粉看作毒瘤，CP粉只能进行自我封闭的地下狂欢。
“性转”是指CP粉在幻想同性之间的亲密关系时进行性别转化，大部分情况是将男男转化成女女。这种性转在生产特殊文本时是可以被接受的，例如画手大大绘制同人画时进行的性转艺术创作。
“女化”是将CP配对中的一方进行女性化处理。例如，一对男性同性CP，粉丝会将其中一位幻想成具有偏女性化的性格特征，在生产同人文本时忽视其男性特征。这种行为和耽美同人文化的幻想有本质上的差异。大部分CP粉社群为标榜自己对两位男性偶像的尊重，会在社群规范中标注“严禁女化”。
耽美同人文化术语——“OOC”“RPS”“ABO”
粉丝行为规范术语很大一部分源于欧美耽美文化。“OOC”是“out of character”的缩写，在欧美语境中是指同人文的创作脱离原有人物的性格设定；在中文语境中，大多数情况是指同人文中的人物和偶像真实性格不一致，带有全新的人物设定，同时也是在提醒读者严禁上升到真人。
“RPS”是“real person slash”的缩写，指代现实生活中非二次元维度的CP配对，通常是给明星、演员、运动员等公众人物配对，并幻想他们之间的情爱关系。耽美同人文化对现实世界和二次元世界都有所渗透，大部分粉丝会将二次元世界和现实世界严谨地分割开来。“RPSF”的含义是“RPS粉”，指代真人CP爱好者。“RPSG”的含义是“RPS狗”，是对喜欢给现实中的人配对的粉丝的蔑称，和“CP狗”同义。
“ABO”是在同人文创作中经常出现的虚构的世界观，即基于alpha、beta、omega这三种生殖性别所建构的社会体系。此设定给耽美同人文化的文本生产创造了全新的发挥空间。在CP文化中，“ABO”设定更多地出现在同人文本中，在现实生活中很少会一一对应偶像。
CP类型术语——“官配”“官推”“天选”“美帝”“北极圈”“冷圈”“竹马”“天降”“兄弟情”“宿舍line”“同事line”“营业CP”等
“官配”“官推”是指在组合内部或官方影视作品中，经纪公司打造的主推CP配对。经纪公司利用粉丝对男性情爱保持高度关注的特点，主动暴露、传播、营销某一对CP的关系细节。“官推CP”在视频镜头和资源推广方面有明显的倾向性。粉丝对官方主推CP配对的态度较为暧昧，并不会警惕地质疑偶像之间的感情真挚性，但其他CP配对粉丝会对资源倾斜表示严重不满，最终导致粉丝对经纪公司的辱骂。
“天选”“美帝”有相似的含义，指在组合内部众多CP配对中感情最为真挚，并且吸引的粉丝数量最多的CP配对。和“官配”“官推”明显不同的是，“天选”“美帝”CP更多的是粉丝的自由选择，在经纪公司传播的影像资料和文字资料中他们互动最为亲密，且感情看起来最为真挚。
“北极圈”“冷圈”则完全相反，表示某一对CP因种种因素并没能吸引大量的粉丝，但依然有部分粉丝沉迷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关系。
“竹马”是指CP双方从小相识并十分相配。词源为李白的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耽美同人文化中特指CP双方从小相伴。“天降”是“竹马”的反义词，指由于机缘巧合和CP一方偶遇并迅速组成全新CP配对。“竹马不敌天降”“天降不敌竹马”是粉丝在比较两对CP时常用的话语判断。同BG传统言情小说相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眷侣受到从天而降、机缘巧合出现的第三人的情感挑战是CP粉心目中经典而刺激的情节。
“兄弟情”是广义上的一种CP类型，表示配对双方并无同性爱情，而是简单纯粹的兄弟情。CP文化滥觞于日本漫画产业，本意局限于爱情，但在横向发展的过程中，CP感情更多地融入了粉丝的主观意愿。CP可以代表爱情、兄弟情、室友情（宿舍line）、同事情（同事line）等，但每一种CP类型的粉丝群体有着不同解读。很多时候，互动亲密的偶像CP在自家CP粉看来是“爱情”，但其他粉丝可能就会加入其他情感叙事解读。另外，CP粉会在对外宣传时将“爱情”称作兄弟情，这是因为大众文化对同性爱情的接受度和包容度依旧不高，而偶像作为公众人物更不能给大众留下类似印象。
“营业CP”指明星们出于宣传、炒作、服从公司安排等目的，而不是真的有特殊感情，在公众面前表现得较为亲密，满足CP粉对两人关系的幻想。这种情况下，由于明星之间并非真正有特殊感情，表现亲密其实是工作需要，等同于“上班开工”的一部分，所以叫作“营业”。这类“营业CP”常见于电影或电视剧的宣传期内，演员们为了配合宣传，在戏外也模仿剧中的关系互动。也有明星的同人文发展过于壮大，反而倒逼他们出来营业的状况。CP粉有时也会将“营业”当作日常用语，表示自己喜欢的CP“发糖”，这种语言使用同样带有自嘲色彩。
“提纯”是粉丝圈层的特定战斗术语，指经过粉丝大大或营销号的有预谋的运作，CP粉对CP配对中的一方脱粉，最终变成唯粉的过程。粉丝从先前对亲密关系保持幻想转变为只喜欢其中一人，这种状态称为“被提纯”。这是唯粉和CP粉之间战斗的常规手段，也是CP粉觉得自身权益不容侵犯的底线。“提纯”的最终结局是，大规模CP粉丧失对CP配对的热爱，不再抱有亲密关系幻想，反而投身于其中一方的唯粉团队。
“ky”是日语中“空気を読めない”的缩写表意，指没有眼力见、不识相，和汉语中的“抬杠”含义相似。CP粉社群在进行亲密关系幻想时非常抵触群体内部的唱衰声音。实质上，CP感情的真挚性和纯粹性并不是粉丝所追求的，群体幻想所带来的快感才是粉丝的终极追求。因此，“ky”在粉丝圈层内部极易引发混战。“贷款be”是“ky”的一种形式，有粉丝在CP粉社群中提前唱衰，将“营业CP”迟早“感情破裂”并酿成“bad ending”的事实提前渲染，这就像银行贷款一样。这种行为在CP粉世界中也是很难被接受的。
“嗑血糖”是指CP粉在嗑糖时对CP的一方造成伤害，带来形象上或名誉上的损害。这种行为是唯粉对CP粉进行抨击的原因之一。“血糖”是指带血的糖，象征着CP配对在亲密互动中给其中一方带来严重威胁和伤害。这种行为在粉丝圈层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也是不同粉丝社群进行混战时彼此指责的重要理由之一。
“腐唯”是唯粉中特殊群体的代称，亦称作“抚慰”，他们并不对某一CP配对有着稳定的情感输出，而是专注于给自己的偶像“拉郎配”。腐唯受到耽美同人文化的影响较大，但并不会沉迷于某一固定CP配对。大多数腐唯是在喜欢某一偶像的基础上幻想偶像的适配CP对象。这类粉丝本质上是唯粉，只不过他们的日常行为和思想观念浸染于耽美文化。
CP文化的语言习惯大多保持着谨慎谦恭的符号特点，这是因为他们在粉丝圈层中处于鄙视链底层且话语权较弱，权力结构折射到语言符号上就会显现出隐晦、范式明确、封闭的特点。
CP文化语言符号的产生有两个源头：一是CP粉的自发行为，二是普通粉丝对CP粉行为的嘲讽。普通粉丝对CP粉保持排斥并鄙视的态度，在观察他们行为习惯的同时对他们进行批判。CP粉则会在自嘲中丰富圈层语言。这种语言迁移习惯体现出一种较为乐观自由的氛围。正如CP粉自己调侃的“CP粉没人权”，他们在地下狂欢的同时并不会过度在意外界的看法，在反驳嘲讽的同时也会将批判化作自嘲，在地下狂欢场内自在并野蛮地生长着。
CP世界的规矩文化
“身份认同需要同时确定边界，身份认同的同时寻找赋予每个集体最低限度的同质性内涵。”（阿尔弗雷德·格罗塞，2010）边界是形成社群认同感的必要条件。如果没有明确的边界，人们的沟通交流会趋于分散状态，在沟通交流的同时产生内部争端，导致社群内部的凝聚力逐渐削弱。社群内部的个体相互作用，形成适合彼此的行动准则，使得社群内部稳定运作的原则标准，即为社群规范。CP粉的社群规范所认可的成员行为范围较广，但就核心价值问题而言十分狭窄，这其实是社会规范的共性。在粉丝圈层中，CP粉是卑微的存在，各大CP粉丝社群为保证社群内部的稳定交流并促成外部的和谐共处，在核心价值上都会有具体明确的原则标准。但值得注意的是，在不同的媒介平台上社群的边界也会扩张或收缩，这与平台受众和媒介使用偏好密切相关。微博平台的社交属性较为突出，而其他平台的文本生产属性明显。下文将主要探讨微博平台上CP粉的社群规范。
CP粉的社群规范具有同质性特征。在综合分析若干社群规定之后，可以将CP粉社群边界确定为以下几点：
（1）禁止拆逆CP组合，拒绝踩一捧一，严禁发布辱骂攻击、抹黑造谣等负能量内容。
（3）禁止在社群内部讨论其他CP配对、艺人明星、公众人物等。
（4）禁止在其他公开场合谈及CP话题。
（7） 禁止发布或传播“假料”、“私料”、谣言、营销号内容等，禁止传播未官宣的剧透内容。
（9）在进行亲密关系幻想的同时注意发言尺度，禁止过度意淫、过度OOC、女化丑化偶像、传播淫秽色情信息等有损偶像正面形象的内容。
在文本分析基础上，CP粉社群边界在固定配对组合、划定粉丝活动范围、规范粉丝日常行为三个方面发力。这是因为CP粉的意识形态在大众文化中是“异类”，尽管同为追星族，他们的日常行为频遭唯粉诟病。这就决定了整个粉丝社群边界收窄、规范从严。CP粉不同于腐女、同人女，他们有着固定的男性情感幻想对象，因此他们对CP配对的稳定性尤为看重。CP粉自身很难断定自己是沉迷于男性情爱纠纷还是沉醉在经过包装的非常完美的亲密关系中，这两种状态表面相似，其实本质上代表了受众的两种状态，一种是情感寄托，一种是心理映射。CP粉的身份认同正是在内部和外部的双重作用下实现的。繁复的社群规范在保证社群内部稳定运作、社群外部和谐共处的同时，加深了社群中个体的身份认同。正如制度等级森严的军队，社群规范异常严格，但军人的身份认同感也是最强烈的。同样地，在CP粉社群中，繁复森严的社群规范带给粉丝个体强烈的归属感。部分粉丝追求的正是这种归属感。
其实，我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己，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大家聚在一起好玩，心里已经明确知道他俩（指CP配对）不可能了，但还是走不出圈子……
——被访者
追CP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年轻女性，大学生活和职场环境很难塑造如初高中校园一样的班集体归属感，因此粉丝在认同缺失的状态下将心理需求映射到整个粉丝社群。外部的排斥使得粉丝社群更为稳定，外患是激发社群内部形成强烈认同感的契机。然而这种繁复的社群规范也是存在弊端的。
我就不混圈，事情太多，我觉得没必要……我只要画好画就行了，不太希望被打扰……
——被访者
部分粉丝因复杂的社群规范和不和谐的社群关系而退出，并不会投身于粉丝圈层的建设，只是简简单单地沉迷于CP配对的感情关系。“不混圈”和“不粉CP”是两个含义，他们这么选择的根本原因是他们并不需要在粉丝社群中获得认同感和归属感，因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认同足以满足心理需求。这种类型的CP粉极少情况会长时间保持热情高涨，社群参与度低，沉没成本相应也低，这样对偶像的感情就纯粹停留在主观层面。沉浸在某一对CP的亲密关系中，本质上是沉浸在自己的情感幻想中，这种情感是自说自话的心理输入，但任何情感都需要回应，偶像CP自然不可能主动回应这种情感，如果没有适当的社群进行情感输出，这种情感输入很快会干涸。
近年来，CP粉的影响力和话语权逐步提升，偶像经纪公司或影视作品制作方在宣发过程中都会注重CP粉的情感体验。在泛CP时代，“成为一名CP粉”已然成为热潮。在宣发影视作品的时候，经纪公司或制作方会主动打造影视CP，演员配合宣发换“情侣”头像，也会根据剧情走向实时以“情侣”身份互动。CP粉世界的规矩文化在热潮中稍有放松，但整体而言依旧保持着谦恭、谨慎的特点。
总的来说，CP粉世界中有着繁复谦恭的规矩文化。这种社群规范主要限制个体在影响社群内部稳定与外部和谐方面的所作所为，在核心价值观念和粉丝行为方面是收窄且有局限性的。社群边界的存在激发了社群个体的身份认同感和组织归属感，但也同样阻隔了部分个体。由于CP粉的情感独特性，社群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个体的多次心理输入需要稳定而持续的情感回应，个体对亲密关系的幻想需要心理呼应，粉丝社群正是起到这样的作用。通过访谈发现，CP粉的共性是拥有若干联系紧密的社群，他们大多从弱联系微博平台迁移到强联系微信平台，虚拟社交联系者正式成为线上现实情感回应者。而在这些私密社群中，社群规范将不再起作用。
CP文化的露白——走向现实
在网络虚拟社群中，成员在大量的网络互动中熟悉彼此，当个体觉得社群的交往亲密到可以向现实社交靠拢时，信任关系就成功建立了。网络世界的社交都在迷雾中进行，水汽厚重的地方仿佛人人都戴上了面具，水汽稀薄的地方就仿佛人人都戴上了若隐若现的面纱。网络社交的露白意为摘下面具、戴上面纱，甚至完全坦诚相对。这种露白在CP粉社群中具体表现为，部分活跃的粉丝个体从媒介平台迁移到QQ或微信等私密社交领域，甚至通过各种同人活动在现实生活中交往。
微博平台是弱联系社交，粉丝在平台上的互动严格地遵循着社群规范，在社群边界的约束下建设社群。相对而言，这种社群社交缺少自由和私密性，这给核心社群的构建埋下伏笔。私密是建立核心社群的必要条件，私密分享是核心社群的互动日常。核心社群以个体为中心，规模较小，主要活跃于QQ或微信社交平台，讨论的话题复杂多样，完全超出社群规范中的CP配对范围。微信或QQ平台社交是以个人为中心的若干水纹型朋友圈社交，具有相对自由性和封闭性。CP文化的传播本质上并不全部是在受众较广的广播式微博平台进行的，具有私密性的点对点传播是CP文化影响力逐渐扩大的重要因素。
CP粉的现实社交在广义上是包括私密核心社群社交的。这是因为，互联网时代中的社交大部分是在网络环境、媒介平台上进行的。在CP粉和其他粉丝的意识形态中，只有三观相合的粉丝朋友才会交换微信，建立私密群聊，进行话题讨论。也有CP粉在现实生活中互动交往，大家往往以重要活动为“面基”（指素未谋面的网友在现实生活中见面）契机。同人文化展或同人CP粉丝纪念日是现实露白的重要场所。粉丝会集体回忆偶像CP之间美好的故事，或者扮演偶像CP的模样进行亲密互动。这一类型的活动给了CP文化现实露白的重要机会。现实生活中的粉丝就是摘下面纱的社会个体，他们在言谈举止上反而失去了面纱遮挡带来的自由。在微信或QQ平台社交的核心社群需要在线下经过缓冲期，在进入完全信任期后才能在现实世界中展现核心社群的亲密形象。这种形象过渡，不是CP粉社群独有的，但这种社群模式在同人文化社群中尤为典型。耽美同人文化的内容加持对社群的私密性和封闭性提出了更高的标准要求。
CP文化的露白经历面具期、面纱期、素面期三大阶段。在面具期，人人都是遵守社群规范的道义者；在面纱期，粉丝建立核心社群，在话题讨论上范围更广、尺度更大、私密性更强；而进入素面期，在较为拘谨的缓冲期过渡后，个体会恢复面纱期的自由，在信任加深后粉丝对核心社群的归属感更强，社群的寿命和健康度也随之上涨。走向现实的CP文化天然刺激社群的内部认同，大众的不理解和普通唯粉的排斥让CP粉觉得自己仿佛是离经叛道的先锋者，在两性关系和性别认同上做出表率之姿，从而增强社群归属感。
近年来，CP粉的线下活动组织得越来越密集，一方面是因为大众文化对“嗑CP”的宽容度提升，另一方面是因为CP粉的数量、战斗力和购买力都大幅提升，官方文本及其背后资本发觉有利可图。当下“卖腐即爆”的规律已成业内共识，甚至出现每一部“耽改剧”（由耽美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都会促发两位新人男主角大爆的现象。另外，男女CP在宣发期也并不避讳，亲密举动很受观众欢迎。资本收割CP粉的手段也愈发丰富，组织电视剧主创见面会和云歌会、超前点播、付费彩蛋等形式层出不穷，CP粉从幕后走向台前，承认其购买力就是承认其合理性。这种婉转的讨好行为，从客观上扩充了这一群体的规模并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活力。
通过对CP粉的语言习惯、社群规范和现实露白进行介绍和分析，可以初步了解CP粉的世界：他们有着自己的语言符号，他们会在公共网络空间遵守严格的社群规范，他们奉行一致的价值观念，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有着核心社群并在真实世界中接触。在第二章，我们从粉丝的身份认同角度对CP粉进行了界定，指出他们属于对亲密关系持有幻想的粉丝。亲密关系幻想可以是异性之间的情爱幻想，也可以是兄弟之间的亲密友谊幻想，为何当今大部分CP粉都在追求同性男艺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呢？这部分粉丝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这部分粉丝由哪种心理驱动从而成为偶像CP的忠实粉丝呢？这部分粉丝又在何种力量的维系下保持高涨的热情呢？回答这些问题，就是解答CP文化产生的原因。
何由不爱红袖爱断袖？——CP文化迷思
CP文化和耽美同人文化息息相关。亚文化的发展给女性更多的幻想空间，她们在接触耽美同人文本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解放了天性，探索到了全新的话语结构，启蒙女性反叛精神的文化走向。耽美同人文化中特有的男性情感纠葛带给女性全新的性体验和情感模式，女性在文本分享和交流的过程中确立了自身对平等感情关系的追求。延伸至偶像身上，粉丝在喜欢某位偶像时，会受到耽美同人文化的启发，在CP关系幻想和亲密互动中获得双重快感。这只是CP文化产生的原因之一，虽然在形式和内容上对CP文化进行了源头追溯，但依旧无法解释CP粉诞生的心理拉力和外部推力。
CP粉的性别抵抗——认同感的缺失与补位
在很多同人文中都可以看到同性CP最终结婚生子的情节，粉丝在生产亲密关系文本的时候也会将“孩子”考虑其中。很多人会质疑，既然CP粉在精神世界中依然对婚恋、生子等传统观念有着执念，那为何他们还禁锢在男性情爱话语框架中，而不直接投身于传统的异性配对和迷恋中？事实上，CP粉的性别认同感的根源正好可以解释他们的心理困局。
在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理论中，亚文化与主文化（主导文化、主流文化、主体文化）和霸权之间的抗衡是一个核心问题。“青少年亚文化形成特别的风格，其目的就是抵抗社会，这种抵抗有可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社会潮流。”（斯图尔特·霍尔）年轻女性在传统性别价值观念的压迫中产生反抗欲望时，会凭借反主流文化的交流方式创造全新文化潮流。这部分女性的反抗意识并不能归为完全崛起的一类。伯明翰学派关于亚文化的观点可以通俗地概括为：“哪里有主文化的压迫，哪里就有亚文化的反抗。”（胡疆锋、陆道夫，2006）CP文化作为耽美同人文化的产物，是女性对主流性别文化桎梏的挣脱。
CP文化是将作为公众人物的偶像进行幻想重塑，在同人文本创作中，一方面塑造他们的性取向，一方面改变他们的性格。双重反叛是女性性别抗争的最直接表达。或许，在日常生活中，她们的婚恋观没有任何畸变，她们也并不是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但这种骨血中天然的反抗精神驱使她们对公众人物进行反复的幻想重塑和双重反叛。这种抗争可以体现在，CP文化将现实生活中强强相似的男性个体进行配对，并生产强强联合的同性情侣关系。正如《神探夏洛克》里的夏洛克和华生、《哈利·波特》里的哈利和马尔福、《盗墓笔记》里的张起灵和吴邪，他们在原著中的对手戏大多配合默契或竞争激烈，这给CP粉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强强联合的同性关系是对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的彻底颠覆，主人公们在同人文本中能够平等、独立、自信地解决问题，关系双方是彼此成就、惺惺相惜的亦师亦友关系，有时尽管彼此对立，也能够共同进退、相互成全。在传统价值观念中，女性很难摆脱被抛弃、被拯救、被牺牲的宿命，男女之间的关系局限于庭院林廊，“男主内，女主外”“男以强为贵，女以柔为美”的价值观念一直浸染着当代社会。部分意识觉醒的女性在CP文化和耽美同人文化中弥补了缺失的性别认同，男性和男性之间的感情地位完全平等，在叙事话语搭建的过程中，男性携手同行、相互成全，“攻”“受”双方都能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社会地位、取得较高成就。
“我沉迷于他们相互成就的故事情节，日月同辉、顶点见的设定百看不厌，而且他们一起进退的感觉真是太吸引人了……”（摘自访谈）当代女性在接受教育时被反复灌输男女平等的观念，但在婚恋和工作中，却经历着不平等的性别对待。传统性别价值观念和先锋性别意识之间的矛盾激化了女性对自身性别认同的质疑，女性为何需要在感情关系中扮演弱势一方？为何辞去工作成为家庭主妇是合情合理的？因此，在性别认同缺失的情况下，她们将反叛精神迁移到CP文化中，幻想中的男性公众人物的亲密关系是平等独立的，双方彼此成全、共同进退。“殊途同归”“顶点见”“日月同辉”等经典情节设定有效弥补了女性粉丝心中的性别认同感，她们希望自己在真实世界中也能拥有相似的感情经历，得到完美的性别认同。
然而，早期的CP文化乃至耽美同人文化或多或少地还是有对一方男性进行女化的趋势，它们会搭建同性可生殖的“ABO”世界观，它们会在同人视频中剪辑进婚礼细节，它们会在同人画里想象性转同人图。对男性之间的亲密关系进行幻想，像是让男性也感受女性情感的宣泄。也就是说，在试图对抗传统性别观念的女性幻想重塑中，传统性别关系在男性同性感情关系中依然留有余温，这似乎是拉着别人感同身受。这是因为选择这种反叛方式的女性自己的性别抗争意识并没有完全觉醒，她们在塑造完全脱离现实的纯粹男性爱情时只能参照异性恋爱叙事结构，怀揣少女心和对爱情向往的女性在创作时自然地融入了“唯美”“纯爱”“浪漫”元素。这种现象随着CP文化的发展渐渐消失，甚至会被斥为“女化偶像的负面毒瘤”。但这种现象本质上是另一种反叛方式——对男性权威的消费。男性不仅仅可以将权威施加在女性身上，男性之间同样可以解构男性权威。“中国古代同性恋者间存在着固定、鲜明的权力构架。年长、富有、权高者充当主动方，反之则为被动方，绝少角色互换的例子。中国的男风组合大多是异性恋组合的戏拟，是男尊女卑现象在男人内部的复制，性特权不仅存在于男性对女性中，还存在于霸权男性对雌化了的男性中。”（施晔）这就好像女性使自己作为权力被动的一方跳出，将另一个雌化的男性投入其中，这种反叛表面上是寻求共同的性别认同，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中立，在隔绝中空的状态追求情感认同，在感同身受的过程中明确女性的性别认同。
另外，女性角色在耽美同人文化和CP文化中大部分是缺席的状态（除去女性CP类型）。CP粉会忽视女性角色的存在，在以现存影视作品为蓝本进行同人文本生产时，粉丝会刻意抹去女性角色的情感联结，弱化或抵制女性的存在，或者将其简单地视为情节的推动者。女性角色在耽美同人文化和CP文化中的缺席，并不意味着女性性别反叛精神的退缩。女性作为主要创作者，将女性角色置于真空状态，保证了男性情感叙事的纯粹和中立。女性角色的缺席还推动了强强联合的平等独立的全新男性理想感情关系的建立，避免了传统异性情感叙事的俗套。再者，这种对角色的性别处理，是用另一种方式模糊性别概念，故事中清一色男性能够让受众忽视性别差异因素，更专注于情感走向和独立个体。女性理想中的性别认同状态是外界可以忽视性别差异，专注于个体行为和能力。詹姆斯·吉布森认为，在场性不是某人所处的物理环境，而是指处于自动的和受控的精神过程与那些环境之间的知觉，在场性被定义为环境中的存在感。在哲学意义上，在女性创造者创造的物理环境中女性角色缺席，但在精神环境中女性思维是在场的，思维渗透无所不在。“爱情及其他亲密关系”是同人文本生产创造的核心，对主人公的情感窥探可以精准地发现女性思维的踪迹。
性别认同的缺失是由理念和现实的冲突造成的，女性将并未满足的性别认同感迁移到CP文化和耽美同人文化中，在沉迷于平等独立的话语结构的同时，也受到传统价值观念的影响。偶像作为闪闪发光的公众人物，容貌姣好、名利双收、成功人士等要素留给女性粉丝完整的想象空间，她们在挖掘偶像亲密关系的同时呈现强强联合、平等独立的同性感情关系。从性别认同角度解释CP粉诞生的心理拉力，主要是因为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的性别歧视使她们寻求性别抗争；而在追星的过程中，将两位面容姣好的偶像进行配对可以实现她们在感情关系中对平等独立的向往。早期的CP文化还局限于攻强守弱的类男尊女卑情感框架，女性作为文本和幻想的生产者，雌化男性是她们获取感同身受般认同的另一种方式。另外，女性角色在众多同人文本中处于缺席的状态，这种性别塑造暗示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渴望抛却性别偏见、一视同仁的愿望。总而言之，女性对平等独立的感情关系始终向往，在创造幻想文本时无论是女性角色的缺席还是雌化一方男性，其实都是摆脱性别差异的局限性。
CP粉的自由表达——性压抑与性解放
在CP粉社群规范中有“严禁开车”“严禁传播淫秽色情信息”等条例。在微博平台上，粉丝社群并不欢迎对CP配对进行过度意淫的性爱文本生产；而在内容生产平台上，尤其是在晋江和Lofter这类文字生产平台上，则有大量明星同人的性爱文本。这是因为微博平台的受众流动性较大，信息传播速度快、范围广，而此类内容很容易造成大众对CP偶像的误会，加深大众对粉丝圈层的误解。
耽美同人文学中对男性之间性爱的描写是站在女性角度进行观察。当代的性教育并不到位，对性的遮遮掩掩反而激发了人们对性爱的渴望。女性作为社会舆论弱势方和社会道德约束方，很难像男性一样解放性欲望。年轻女性之间甚少将性作为谈资，然而受传统道德观念约束较小的男性却可以自由谈论性话题。在男性视角中，“我们不会看到男人被强暴，不会看到父子或兄弟乱伦，也不会看到男人与动物性交，这些行为都深刻地挑战异性父权霸权”（林芳玫）。然而此类主题内容在耽美文本中却都可以找到，这是女性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性欲望的解放方式之一。
“会看（肉文），有的时候就觉得能缓解压力，可能是心理作用，两个人的人物角色带入也蛮有感觉的……”（摘自访谈）在访谈中，一部分粉丝表示会阅读或生产带有性爱情节的同人文章。在阅读过程中的“压力缓解”本质上就是宣泄长久以来压抑的性欲望。另外，描写或观看两个男性之间的性行为带给女性的道德负罪感和心理压力较小。“并不觉得是在做坏事，反正也和我无关，自身代入感较低，感觉比较安全……”（摘自访谈）女性在男性性爱中通过性错位的方式实现了性解放，她们在道德约束和性解放之间寻求平衡，男性和男性之间这种跨越性别的欣赏方式就是这样一个平衡点。
CP粉和耽美“腐女”在性表达上有着细微差异。CP粉并不会在公开场合传播偶像同人性爱文本，但会在私下或专门的文字生产平台创作或欣赏。也就是说，CP粉并不会公开自由地进行性表达，甚至对内心的性渴望进行压抑。耽美“腐女”则不会掩饰性表达。另外，CP粉有着固定的性爱创作对象，她们会以CP配对为蓝本进行性爱描写；而耽美“腐女”的文本创作对象却是多变、多样的。正因如此，CP粉的表达自由程度也没有耽美“腐女”高。传统女性依旧在CP粉中占据较高比例，她们很难接受大尺度的性描写，“点到为止”的性爱描写在她们看来是少男偶像之间恰到好处的暧昧。在访谈中，很多CP粉表示，“两个颜值都很高的男偶像做一些让人觉得羞羞的事，想想都觉得很刺激……”可以发现，偶像的颜值和身份代入感是CP粉的心理拉力之一。在她们看来，CP本质上满足了她们的男色面孔消费，在丰富的同人文本生产和消费中她们可以强化自己获得的快感。偶像先天的优越条件使得幻想的成本降低，粉丝的性解放和性错位要求在公众人物互动中得到满足。
总之，成为CP粉对于部分粉丝而言意味着更加具象的性解放。在耽美同人文化的浸染中，男性性爱描写成为部分女性释放压抑已久的性欲望的安全方式。现实的CP配对大多为年轻男性偶像，这种身份和容貌代入给这部分粉丝更加具体的性解放方式。对于部分保守的女性粉丝而言，她们不接受过度的性爱描写，但依旧沉迷于CP文化，这是因为男色消费本质上是性压抑带来的快感消费模式。CP配对往往拥有姣好面容，双倍视觉冲击带来的快感体验大大满足了被压抑的性渴望。对于部分女性粉丝而言，在追星时成为喜欢男性亲密互动的CP粉，是因为她们在露骨的同人文本描写中压抑已久的性欲望得以满足，也因为她们在男性亲密互动中实现了双倍的男色消费。
CP粉的身份认同——从群体走向社会、走向自我
心理学家贝特·汉莱密认为，“认同由三个层次展开，即从群体认同经过社会认同到自我认同”。意思是，当个体在群体中获得社群归属感后，通过有意义的社群活动在社会上得到认可，才会在互动活动中认同自我的原动力，影响后续的个体参与。群体认同、社会认同和个人认同是在三个层次上不断实现的认同。CP粉之所以能持续地保持高涨热情、稳定地进行文本生产，是因为“成为CP粉”这个行为实现了粉丝的身份认同。
社群归属感，是当代年轻人所缺失并苦苦寻觅的。宗族观念逐渐瓦解，逐渐脱离校园环境，家庭结构趋于简单化，这些因素都是当代年轻人社群归属感缺失的重要原因。人们从这些能够获得较强归属感的社群结构中脱离，而职场环境和生活社区并不能弥补这种缺失。人类始终是群居动物，交流是信息传播的最初介质，也是群体认同的必然介质。粉丝社群拥有着严密的组织，正如上文所言，从明星后援会到各种自治组织站子，它们都具有强归属感社群特征，组织内部核心价值观念统一——热爱偶像、社群架构完整、内部交流频繁。CP粉社群的归属感尤为强烈。“当时我没想喜欢哪对CP，我只是喜欢某位偶像而已，但我逛贴吧的时候就发现很多CP粉，明显感觉他们感情很好，彼此认识，我就很想融入他们，后来就慢慢入坑了……”（摘自访谈）接受访谈的部分CP粉表示，起初自己并没有“嗑CP”的意愿，大多是抱着融入CP粉社群的想法加入的。CP粉位于粉丝内部鄙视链的底层，普通唯粉对CP粉的行为有着抵触和排斥心理，这种社群和社群之间的摩擦是社群内部归属感加强的重要因素。当外部势力试图对社群做出评判和干扰时，社群内部的力量将愈加强大。这就像麻绳，外部搓得越狠，整体就越坚韧。接受采访的CP粉表示，当走向现实社交建立核心微信社群之后，“如果CP不怎么营业，我们对他们的感情就会慢慢变淡，但姐妹们还是没有散，在群里还是会热闹地聊天”。可能社群部分成员已经对CP配对的感情转淡，但她们依旧保持稳定的交流。
我当时粉CP，就是因为刚上大学，高中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考到一个城市，和新同学的交往还没建立起来，非常孤独……这个时候刚好遇到CP，一开始也是看了些营销号的兄弟情安利，觉得还不错，就又看了CP大粉的视频剪辑，补档之后就入坑了。在线下活动认识了现在的这群朋友，当时在微博看到从××出发的粉丝建个联络群，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现在很多人因为工作太忙，已经没办法追行程、看现场了，还有部分对他们的感情渐渐淡了，但在群里大家还是聊得热火朝天……什么都会分享，像是工作吐槽，或者最近其他偶像的八卦，我们都会在群里聊。感觉是聊着聊着感情越来越深的……
——被访者
在CP粉核心社群中，他们可以分享第一手资讯，可以分享生活槽点，最重要的是满足了孤独感作祟下的强烈交流欲望。
社群的情感交流是单向输出、多向反馈的模式。在情感交流中，单向输出、单向反馈的状态适用于私密话题，单向输出、多项反馈适用于意见咨询和意愿分享。社群的互动模式也决定了个人情感的发展方向。在单向互动中，人们的情感投注呈纵向；在单对多的互动中，人们的情感投注呈横向。例如，个体在粉丝社群中经常寻求工作意见，提出问题和给予帮助的成员都会在情感互动中加深横向情感，即这种情感的投注对象是横向社群而非纵向某个人。在你来我往的情感交流中，人们付出越多，对社群的依赖度就越高。很多粉丝表示自己很难脱离感情稳定的核心社群，群体认同和群体归属感是粉丝和社群之间的黏合剂。“感觉自己一直粉这对CP，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舍不得群里的姐妹，大家在一块儿脑洞开得很大，聊的内容也有趣，还经常一起线下聚会，感情好，真的不舍得和大家分开……”（摘自访谈）长久的情感积累让CP粉很难脱离现有社群，投注的情感就是沉没成本，社群引力对粉丝的黏性较强。
追星，古即有之，并不是主流价值观始终倡导的社会认可度高的行为。在古代，人们“追星”还停留在对德高望重、博学多才的儒者的追捧。近现代以来，主流文化也是对德艺双馨的艺术家、皓首穷经的科学家、为国为民的公仆加以正面宣传引导。大众对当下的年轻偶像艺人的走红并不理解，对“追星族”的误解也就越来越深。由此可见，追星的社会认可度并不高。在这种情况下，社会认可的缺失会导致社群的集体自证。以粉丝群体为例，在受到社会主流文化误解和排斥时，他们会做社会公益来自证“追星也是一件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CP粉更是如此，他们面临的社会误解是双重的，社群之间相互误解，社会主流文化也不太接受，在这种情况下，CP粉社群的内部自证欲望更加强烈。人们在反复自证中会更加确信自证主题。CP粉在向外谋求社会认可时，经过系列自证行为反而提升了自身对社群核心价值的忠诚度。也就是说，CP粉在对普通唯粉以及主流文化者进行相关科普或用公益活动自证时，他们会陷入自我感动和自我沉醉中，旁观者对他们的理解和认可可能稳定不变，但他们对CP配对的热爱反而愈加高涨。
我们曾经给他们在××投放了大屏广告，广告视频是我们自己做的和这几年的公益项目相关的，还拍了航拍应援视频，在微博上粉丝激动坏了……（那路人呢？）他们大部分都不知道，打卡的时候也没有路人特别留意广告内容，反而是粉丝更激动些，很多散粉一起去那里打卡呢……
——被访者
在访谈中，部分粉丝大大坦言，策划此类应援活动大部分是为了增强粉丝的集体荣誉感，而对于路人而言这类活动的意义并不大。社会认可的缺失使得群体自证的欲望更加强烈，而在反复的自证中，社群成员会大大加深自己的群体认同，沉浸在自我证明和自我感动中。正因如此，CP粉对偶像配对长期保持高涨的热情，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深信不疑。
个人认同在社群归属和自我证明中实现。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有叛逆心态，在自我意识觉醒后不再从众，在众人的质疑和不解中坚持自己的想法，这种心理状态反而会实现个人认同。很多CP粉有着稳定的“萌CP”习惯，在不同时期都有稳定的CP喜爱对象。他们在不同粉丝圈层中多数时候都处于粉丝内部鄙视链的底层，但他们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这加深了粉丝的个人认同。
其实有的时候，我粉某对CP一是因为他们“营业”发糖多，二是因为CP粉不是总被看不起吗，总被唯粉骂，但我就是觉得（我喜欢他们）这样很酷……
——被访者
身份认同是普通粉丝成为CP粉的重要原因。以一个普通粉丝为例，起初他可能因为社群归属感的缺失试图融入CP粉社群，最终成为一名CP粉；在社群日常活动中，因为社群内的情感交流加深，他难以割舍CP粉的身份；和唯粉的战斗是CP粉社群的“外忧”，这种战斗大大加深了他作为CP粉个体的身份认同，使得他巩固了CP粉身份的认知；社会主流的误解，给了粉丝“叛逆”的错觉，反抗精神满足了他的个人认同。就这样，在身份认同的心理驱动下，一个普通粉丝经历了成为CP粉、加深CP粉认同、难以割舍CP粉身份三个阶段。
CP粉的关系幻想——亲密关系的变现
“人与人之间产生吸引力最基本的假设是：他人的出现对我们有奖赏意义。”（罗兰·米勒，2011）在《亲密关系》一书中，作者将吸引力定义为他人对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也可以理解为他人的魅力做功。在回答CP粉为什么会沉浸于他者情感时，需要考量两种吸引力的共同作用，一个是CP偶像对粉丝的吸引力，另一个是CP偶像之间的隐性吸引力。吸引力的主要影响因素有临近感、长相吸引力、喜爱偏向度、相似度和障碍感。人们在吸引力判断中，身边相处的人往往会获得更多的关注；长相优越的人，的确会在“芳心收割”上更加成功；人们为追求平衡并满足内心期望，会喜欢对自己有好感的人；虽然说异质相吸，但事实上仍然需要相似的核心价值；人们会对始终得不到的感情蠢蠢欲动。这些都是决定亲密关系吸引力大小的重要因素。《亲密关系》中如此界定亲密伴侣的选择标准：
在世界各地，人们评价未来的伴侣有三条基本标准。如果可以选择，大多数人都期望伴侣有以下特点：
（1）热情和忠诚，值得信赖、亲切友善、给予支持、善解人意；
（2）充满吸引力和活力，长相俊美、性感、外向；
（3）拥有社会地位和资源，经济宽裕、生活安心。
人们的优化生殖本性决定了人们在寻求人生伴侣时考虑多种因素，大家都在寻找能力范围内的完美期望伴侣。人们在寻找未来的伴侣时，会用期望值公式来衡量自己对他人的兴趣，以及接近伴侣和建立亲密关系的可能性。公式为：对伴侣的期望值=伴侣的长相吸引力×伴侣接纳自己的可能性（Shanteau、Nagy，1979）。长相是期望值的重要决定因素。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男性对伴侣的长相更加看重。但事实上，男性和女性对长相的偏爱程度所差无几，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喜欢长相姣好的伴侣。公式中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伴侣接纳自己的可能性。如果喜欢上容貌绝美的人，然而对方喜欢自己的概率并不大，人们并不会过度地浪费时间。亲密关系的概念在互联网时代已经跨越介质和距离，建立起网恋、和虚拟人物结婚等多种新型亲密关系。粉丝追星同样也是亲密关系的自身投射，在粉丝群体中“女友粉”“老婆粉”比例较大。这就可以进一步解释两个层次的吸引力。CP配对对粉丝的吸引力来自他们双重的俊美长相。偶像是贩卖梦想和长相的职业，他们正因姣好容颜成为受众的梦中情人，偶像的长相吸引力已经足以吸引大量粉丝，而官方营销或粉丝大大营销的CP配对则是双重的美貌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偶像对粉丝的吸引力也是双倍的。因此，CP对于粉丝而言是高长相吸引力的理想伴侣。
大部分粉丝沉溺于理想伴侣长相的同时，也保持着清醒的认知，他们大多明白偶像并不能接纳自己，这种单相思就转化成情感寄托。人们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那些对我们有好感的人（依据平衡理论，人们期望他们的思想、感情和社交关系能保持一致）；喜欢那些与我们相似的人，如人口统计学上的相似、态度和价值观的相似、性格的相似。相似的伴侣可能比任何人更能满足我们的需求。两名偶像，他们职业相似、经历相似、容貌平分秋色、生活环境相近，这种情感设定在粉丝看来是最为完美的伴侣关系。他们将无法实现的亲密关系幻想映射到偶像CP身上，产生强烈的主观幻想。粉丝会在生产幻想文本时将想象中的互动细节融入其中，将偶像CP幻想成完全符合模范情侣的模样。一定程度上，这种情感映射反映了自身对完美亲密关系的渴望。为何CP粉大部分都热衷于同性男艺人之间的互动呢？CP粉大部分为异性恋年轻女性，她们的情感映射体现了她们的欲望，也体现了她们的私心。障碍感是影响吸引力的重要因素，有的人会因得不到的感情刻骨铭心，也有的人会因为自己得不到而不让他人得到。心理抗拒理论认为，人们如果失去行动或者选择的自由，会奋力争取重获自由。因而，如果我们面临失去某种东西的危险，我们可能反而想得到更多。很多“女友粉”“老婆粉”不能忍受自家偶像和异性艺人的互动，但对于同性之间的亲密关系则没有过激反应。为了解释第二层吸引力，必须明确显性吸引力和隐性吸引力的差异。显性吸引力是情感双方的主观情感吸引，隐性吸引力则是旁观者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对别人的情感进行吸引力分析。CP之间的情感走向和互动细节几乎都源于粉丝的幻想，他们根据种种现实细节进行吸引力推断。比如，CP是同公司艺人，CP粉就会塑造出同吃同住同行动的临近感很强的日常生活细节，这样粉丝自己就会相信CP彼此的吸引力愈加强烈、感情愈加稳定。
在《亲密关系》一书中，有一段让人倍感悲凉的关于颜值公平的论述。“长相吸引力是需要匹配的”，人们或许都想得到俊美的伴侣，但最终结果通常是与自己容貌相当的人配对成功。已确定爱情关系的伴侣，他们的长相吸引力往往是相似的，即他们的容貌是相匹配的。另外，虽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伴侣长相俊美，但只有那些长相也俊美的人才得偿所愿。从吸引力角度来讲，粉丝因自身长相几乎不可能和偶像匹配，便选择将情感寄托在另一位同性男艺人身上。情感映射的具体细节则是粉丝根据现实生活进行的亲密关系幻想，从而加强了CP配对之间的吸引力作用。人们还仰慕那些有能力和有才华的人，这种能力和才华是自己所没有并渴望拥有的。相似起作用的另一微妙之处在于，那些我们渴望成为的人对我们有吸引力。我们往往喜欢那些与我们的理想自我相似的人，即那些拥有我们期望拥有却并不具备的品质的人。
总之，为了回答“为什么存在CP粉？”和“为什么CP粉在非己亲密关系中越陷越深？”这两个问题，需要从吸引力的两个层面来做出解释。一个是CP的双倍长相吸引力增强了粉丝的热爱，另一个是粉丝幻想出的CP之间的情感互动细节加强了彼此的隐性吸引力。“自我监控指人们为适应不同的情境而调控自己社会行为的能力。自我监控能力高的人热衷于调整自己的行为以便给他人留下好印象。”（罗兰·米勒，2011）而且大部分粉丝很难意识到自我幻想的存在，不清楚真实和虚拟的界限。
CP粉的媒介赋权——解构权威的快感
“赋权”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西方政治学领域，意指“个体、团体和社群掌管其境况，行使其权力并达成自身目的的能力，以及个别和集体地，能够帮助自己和他人将生命的品质提高到最大限度的过程”。互联网的发展，使得赋权这一动态过程从政治学领域发展至媒介领域。人人都拥有发声的权利，人人都可以成为官方权威的解构者。“新媒介赋权指的是媒介成为权力实现的重要源泉与力量。它通过个体、群体、组织等获取信息、表达思想，从而为其采取行动、带来改变提供了可能。”新媒介赋权在亚文化领域表现为人们拥有表达思想的自由权。在同人文化里，人们可以创造异于主流文化的“影子文化”，粉丝小说和粉丝剪辑作品根植于主流文化的生产成果，小说在原著人物角色基础上进行全新的情节塑造，剪辑作品则是以官方作品为脚本，加入全新的创作理念并运用剪辑技巧重塑视频主题。这些都是自由解构权力的表现。
生产力活跃平台上存在着大量文本，这些文本内容大多以CP双方作为文本主角，以官方文本为生产基础，融入生产者的想法表达。CP同人文中，作者会加入大量脑洞细节，融入读者普遍喜欢的情感环境设定，例如，青梅竹马设定、霸道总裁设定、黑社会设定、青春校园设定等，作者将偶像设置在完全虚幻的情境中，加入自我臆想的互动细节，人物的情感走向完全依据作者的想法发展。同人视频里，剪刀手搭建全新的故事情节，仿佛导演和剪辑师，将现有素材重新组合并配上全新的字幕和背景音乐，实现自我表达。偶像作为公众人物，是一种官方权威的象征，在现实中他们绝不可能按照粉丝主观意识行为，但在CP文、同人视频等同人文本生产中，他们成为被解构的对象，在粉丝主观意识中按照粉丝想法行为。“有的CP视频剪得特别成功，其实可能就是两人对视一下，但UP主会加上非常深情的背景音乐，还加上了慢动作，前后还有故事情节作为呼应，就导致这个对视变得含情脉脉，我看的时候就觉得非常满足，觉得他俩是真的……”（摘自访谈）不仅是创作者，受众也会在权威的解构和重塑中获得快感。创作者作为主流文化的被动接受者，在互联网媒介赋权的情况下可以自由表达，网络共享特质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分享渠道，解构权威并重塑产生的快感让人沉醉。
归因，就是指人们对事情发生的原因（特别是指人为什么要做或者不做某件事情）做出的解释。归因能确定事件的起因，强调某些因素的影响并忽视其他因素的作用。这章主要归因了“为什么粉丝会成为CP粉？”和“为什么CP粉会越陷越深？”这两个问题，四个核心要素为性别认同感、身份认同感、亲密关系幻想和媒介赋权。
性别认同感：粉CP的习惯源于耽美文化。部分女性对自己的女性社会角色深感不满，试图凭借性别迁移表达自己的性别抗争。
身份认同感：粉CP是希望融入CP粉社群中。
亲密关系幻想：部分粉丝清楚地明白偶像虽然满足理想伴侣标准但几乎不可能接受自己，便找到另一位相似度较高的偶像，幻想他们的亲密关系，从而得到满足。
关于为什么CP粉会越陷越深，有如下解释：
性别认同感：CP粉在宣泄性别压力的同时还依靠CP同人文本中的性爱描写或双重美貌感染来缓解长久以来的性压抑。长此以往，对CP配对形成认同依赖感。
身份认同感：CP粉社群中的情感交流和互动，让社群成员形成强烈的集体归属感。另外，社群外部的误解和排斥，促进了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在组织活动中愈加强化对社群的感情，这就导致CP粉很难割舍自己的身份。
亲密关系幻想：在现实生活中，粉丝对完美伴侣的期望很难得到满足。而CP配对真实的姣好面容和幻想中的亲密互动细节，完全弥补了粉丝内心亲密感的缺失。现实的打击和幻想带来的满足，使得粉丝“幻想成瘾”，最终越陷越深。
媒介赋权：无论是文本生产者还是文本受众，都会在解构权威、自我表达中获得快感。和沉重的现实压力相反，粉丝大大可以在互联网平台获得粉丝群体的强烈认可，他们生产出的文化产品有读者、有肯定、有赞扬。自由表达带来的快感，加速了粉丝大大的沦陷。对于普通读者而言，他们可以以粉丝大大的文本为载体再一次进行自我表达，从而更加满足。
第七章 理智边界
当某位当红流量小生出现在机场时，前呼后拥的送机粉丝可能会占据半个出发大厅。他们手持横幅，这种双面精美印刷的铜版纸或无纺布材质的横幅被称为“手幅”，手幅一面印有表白话语、一面印有偶像的精美照片。粉丝们前后夹击，一只手拿着手机，试图在拥挤的人群中拍到偶像的边边角角；更为专业的粉丝手里拿着“长枪短炮”，倒退着走在偶像跟前，试图拍出街拍大片。偶像助理和保镖会收下粉丝的信件和礼物，他们还会一直管理现场秩序，在拥挤的人群中为偶像开辟行走空间，还要注意偶尔冒出的“咸猪手”。偶像在这一过程中并不会做过多的停留，只是在混乱嘈杂的环境中偶尔和粉丝招手示意。在偶像过安检后，粉丝并没有全面散退。部分粉丝会购买当日低价航班，和偶像一起过安检，在候机区继续“陪伴”，飞机起飞前再进行退票操作，这种行为叫作“刷关”；部分粉丝则会直接购买相同航班，与偶像一同乘机。在候机区，偶像会被粉丝围绕，脸熟、经常送机的粉丝就会试图上前搭话，其他粉丝继续拍照。从大厅到安检区再到候机区，偶像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即使不堪其扰进入VIP休息室，也会被零散的土豪粉丝跟着。登机廊桥、机舱交界、飞机厕所附近都会有粉丝的身影，当红偶像在机场很难有私密空间。
有四名粉丝为了追星，购买和偶像同航班由香港飞往首尔的机票，在成功见到偶像后，四人在飞机起飞前突然要求下飞机并全额退款。这导致飞机上360名乘客被迫重新安检，航班为此延误一个多小时起飞。
在机场有二十个粉丝，为了追星买了同航班全程跟机，她们堵在登机口，拍摄自己的爱豆，导致登机口乱作一团。还有部分粉丝没验登机牌就冲进去了，工作人员只能跑去追，接着又有人不断闯进去，直到警察出现，没验登机牌的粉丝才被追回。这些行为直接导致航班延误了50分钟才起飞。起飞后，经济舱的粉丝们又齐刷刷奔向头等舱。等航班落地滑行时，粉丝们又不听劝阻起身堵在了机舱出口。
此类事件层出不穷，粉丝在大众眼中成为“脑残”“疯狂”的代名词，“这本质上和‘公交车抢夺方向盘’相同，都是个别高度利己者非理性的疯狂”[1]，在狂热分子的渲染下，粉丝群体被污名化为违背公序良俗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的疯狂失智者[2]。在笔者进行的随机采访中，非粉丝群体对媒体塑造的粉丝形态有着极高的接受度，这反映了大众对粉丝及其狂热爱好的文化想象。
注释
“粉丝”一词是“fans”的音译，fan（复数形式fans）是英文fanatic（疯狂、极端分子、入迷者）的缩写形式，拉丁语词源为“fanaticus”。在拉丁语中，此词的本义是“属于一座教堂，教堂的仆人，热心的教众”，但很快有了负面引申义，“被秘密性交祭神秘仪式所影响的极度热情狂热的人”（《牛津拉丁语词典》）。fanatic一词从描绘宗教狂热者发展为描绘拥有普遍狂热情感的疯狂状态。从词源角度来看，粉丝的“疯狂不理智”的刻板印象似乎是根生的。在中文语境中，“粉丝”一词最早出现在2005年，伴随着选秀节目《超级女声》的大热和通信技术的迅猛发展，粉丝力量逐渐被人们知晓。近年来，随着粉丝力量的迅猛发展和新媒体的普及，报道中对粉丝的描述大半建立在他们疯狂无脑的喜爱和反社会的付出上，造成了大众对粉丝的刻板印象，似乎所有追星族最后都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凄凉结果。
自媒体横行的“博眼球”信息时代，媒体出于私利会挖掘甚至捏造最极端、最黑暗、最不可理喻的事实，用理智失衡的极端粉丝状态代表粉丝群体，满足非粉丝群体的刻板幻想。媒体常常把粉丝刻画为反社会者，详述他们在对名人的亲密关系幻想破灭或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时采取的极端行为。在“粉丝”一词刚刚进入人们的认知时，媒体便专注于刻画粉丝群体情绪不稳、偏执危险、自我封闭的形象特质。媒体在讲述相关事件时，自然不会放过一些天然爆点，语言引导方向也始终是追星对家庭和社会的危害，刻画出初中辍学、离群索居、有社交障碍的粉丝形象。事实上，粉丝家庭结构的特殊性和个人偏执、沉溺幻想的心理特质才是造成悲剧的根本原因，“粉丝”身份并不是原罪。
如果用理智标尺来划分粉丝的话，刻度0代表情感状态为完全冷漠，刻度100代表情感高涨超出理性范围。判定粉丝所属标尺位置的因素有：情感投入成本、经济投入成本和现实认知程度。
情感投入成本，是指判定一个粉丝的理智程度可以凭借他对偶像的情感投入程度或在其他领域的情感消失情况。情感投入过高，表现为在情感相关琐碎细节上过度投入，并且在现实生活中情感投入减少。经济投入成本过高表现为，会掏钱为与偶像相关的一切买单，更有甚者，经济投入已经完全超出承受范围。现实认知是指，粉丝在投入情感和金钱的时候是否还能分辨幻想和现实，过度消耗蚕食了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和偶像的刻意亲密接触让他们加强了对偶像的性幻想或私密幻想。如果粉丝保持理智的追星态度的话，他们的情感投入、经济投入和现实认知都保持在合理范围内，粉丝的理智并不会突破边界。正如前文介绍的那样，在粉丝内部存在着鄙视链，“不投入精力或金钱的追星都是白嫖”，由于群体归属感和身份认同感的内在驱动，有真情实感且理智的粉丝大多处于刻度50以下的范围。媒体对过激疯狂粉丝的刻画并不是凭空捏造，他们只是选择性地报道，试图以偏概全污名化整个群体罢了。超出理智边界的粉丝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情感投入让旁观者难以理解，他们的经济投入大大超出想象，他们的心理状态和思考方式也逐渐背离理智人。
在理智边界徘徊的粉丝众多，他们在情感、经济投入和现实认知三个维度上各异。其中，有三类粉丝尤为典型。站姐所代表的是情感投入高、经济投入高的粉丝，较理智的同时有着明晰的边界感；代拍则是情感投入低、经济投入高、理智边界模糊的粉丝；私生饭则是理智边界彻底模糊的非理智人。
她们在追星也在运营站子——站姐
当你拿起手机，点开微博，进入某位明星的超话时，里面充斥着偶像于机场、舞台、酒店的各色美照，角度精准、皮肤白皙、眼神清澈，在照片的边角还有着精心设计的水印，这意味着这些照片并非官方生产，而是粉丝自治组织站子生产出的绝美照片。以某位当红流量偶像为例，他的站子有200余个，站子的大小相异，成立的原因各不相同。笔者通过参与式观察了解到，有的站子的结构和官方后援会不相上下，组织内部有着明确的分工合作，有人负责美工，有人负责文案，有人负责前线拍图，有人负责外部联系，成员会定期缴纳站费。有的站子则是由一两个人包揽全部工作，这些站子并没有严密完整的组织结构，核心人物负责站子内部的全部事宜。无论站子大小，核心人物也就是“站姐”都在情感、精力、经济上有着超乎想象的付出。无论她们成立站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们的位置都是明显位于理智标尺右侧的。
下面将以一次普通活动为例，简要介绍“站姐”的工作流程。在官方活动开始前，站子会第一时间接到官方粉丝组织的通知，如果允许粉丝参加，贡献较大的站子可能从经纪公司或官方粉丝组织那里直接获得名额，站子要设计在活动现场发放给普通粉丝的贴纸、扇子、手幅、小卡等物品，还会设计活动现场携带的灯牌、头灯、荧光棒等，部分站子还会在活动现场附近包下应援地点，如咖啡厅、便利店、餐厅等，给普通粉丝提供休息落脚点。如果活动有重要意义，站子还会给偶像准备场外应援，比如在活动城市投放大屏广告、地铁广告、登机牌广告等，安排活动场馆外的装饰花墙、海报墙、易拉宝、甜品车、餐车等。然后，站姐进入活动现场，手拿专业相机（一般是佳能5D4和400焦距镜头，这种组合被称作“无敌四+大白兔”）进行现场拍摄。各个站子之间会比拼应援质量，也会比拼现场的出图速度和质量。偶像正在活动现场唱歌，没有几分钟，微博平台就出现了众多粉丝拍摄的画质超清的精美照片，大大满足了没有办法到活动现场的普通粉丝的观看欲望。其实，这就是各个站子之间比拼的结果，只有出图速度更快、出图质量更好的站子才能在第一时间抢占粉丝的注意力，获得更多粉丝的关注。
无论是前期准备还是后续出图，站姐都在情感和经济方面注入更多成本。她们独立运作，以偶像为中心完成方案策划、视觉设计、供应物料、宣传推广一系列“品牌”营销，仿佛专业的广告公司、公关公司及公关经理。除了能力考量，这一系列运作需要高昂的成本，“为爱发电”是站姐心甘情愿投入高精力、高资金的重要原因，这部分站姐大多是事业有成的年轻女性，有趣的是，这种类型的粉丝大多是妈妈粉。她们把追星、开站子、做应援、和其他站子比拼看作日常乐趣，对偶像的感情也因为越来越高的投入加深。
我的崽不能比别人的差……投钱我也是量力而行，几个小姐妹经济条件差不多，大家凑一凑一次应援的钱就出来了，少买个包包就行了（笑）……站子做到现在，大家几乎都知道了，现在也有点不敢跑路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崽的感情还那么深，怎么可能走呢……普通粉丝对我们的期望也一直很高，我们每做一次应援，看着大家的反馈和打卡，也特别有成就感，钱倒是无所谓，和这群小姐妹的感情很重要，大家对我们的认可也让我们很受用……（那没有散粉批评的声音吗？）当然也有，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们站子的口碑在粉圈也很好，还是替我们说话的散粉更多些。
——被访者
正如上文所介绍的粉丝自治组织的运作方式，站姐是应援站子的核心人物。当提及自己的理智程度时，接受访谈的部分站姐认为自己是高情感投入、高经济投入、现实认知清晰的一类，虽然自己在情感和精力上投入过多，多到“不敢跟身边的人提起自己在第二职场的所作所为”，甚至对同事完全隐藏自己的追星族属性，以免削弱自身的管理权威，但她们有着清晰的现实认知，即使投入再多，她们也不会试图私下联系偶像。在这部分粉丝看来，偶像存在的意义就是现实生活压力大时的虚拟世界情感宣泄，能够分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使得站姐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付出是单方面的“花钱买快乐”，在这一过程中“自己快乐就好”，对偶像具有真情实感的表现就是越来越高昂的投入。这部分粉丝的理智边界是超出普通人的接受范围的，她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经济优势给予了她们更大范围的理智边界。
假作真时真亦假——代拍
具有真情实感并掏出真金白银的站姐在粉丝圈层中是受到尊重的，她们位于粉丝内部鄙视链的顶层。站子微博下方的评论，大多是“豪”“站姐辛苦了”“有排面”等表示感谢、赞扬和尊敬的话语。这种虚拟世界中前呼后拥般的被追捧之感吸引很多粉丝效仿。很多在现实生活中存在感较弱的粉丝贪恋虚拟世界中的万人追捧，于是他们同样成立站子试图博得关注，甚至是一掷千金。然而这超出他们的经济承受范围——偶像全国飞，机票、酒店费用这类粉丝就很难全部承担，更不要提活动现场的应援费用了。经济成本超出承受范围，于是就催生了一系列粉丝经济灰色产业链。
“代拍”正是产业链中的重要一环，指的是那些长期活跃在机场、酒店、活动现场的职业粉丝，他们在本地的机场和活动现场拍摄大量照片，转手卖给开站子有需要的“伪站姐”。这种灰色交易正大光明地发生在微信代拍群中。在此类微信代拍群中，有两种营业模式：一是代拍在群中售卖于活动现场已经拍好的照片，按照小包、中包、大包的数量售卖，在群里发布相关信息；二是代拍在群昵称中标注地址和设备，长期在群中招揽生意，按雇主要求拍摄相关照片。此类宣传广告在微信代拍群中此消彼长，感兴趣的买主不会轻易在群中说话，而是直接加好友私信进行交易。群聊信息大多采用黑话，这种加密形式自然地过滤掉了非专业买家。
出旧图：××决赛，所有人都有，图fo都有，cp也有；××决赛，组合所有人；分享会巡演，所有人都有，图fo都有，cp也有；巡演，所有人都有，图fo都有，cp也有。
长期接pek/北京南站/北京内代拍，拥挤人流里也能拼出绝美，直传掰兴又快又好，设备5d4， ️加先备用。
接××活动，5d4大白兔，出席艺人都可接，双机位，无站子可直传，祝您battle，可fo可图，大包小包全包都可，图好价优，欢迎滴滴。
——群聊记录
正如群聊中经常出现的“大白兔”（专指佳能2014年生产的第二代100-400长焦镜头）、“fo”（指focus，一般指偶像团体中专对一个人的饭拍录制）、“掰头”（battle的音译，指各个站子之间出图速度和出图质量的比拼）、“直传”（指可以在拍摄现场实现照片和手机直传，保证出图速度）等专业黑话，站姐和代拍之间的沟通方式能严格筛选出专业与非专业人士。专业代表着懂规矩、可长期合作、不乱说话。有想试水成为站姐的普通粉丝往往会托朋友关系介绍代拍，在几次合作之后这种代拍会成为固定的站子代拍。
代拍只是追星灰色产业链中的一环，还存在着“代修”“代设计”“代剪辑”等工作者。“代修”就是帮忙精修偶像照片；“代设计”是指站姐在做应援时需要的全部视觉设计，手绘人像、手幅、花墙、小卡等均可以代为完成；“代剪辑”是指有偿帮忙剪辑偶像视频。这一系列完整产业链促成畸形的追星生态，即使站姐没有任何专业技能，即使她们从未参加过偶像的任何现场活动，她们也可以从代拍那里买到一手照片，继而购买专业修图、设计、视频剪辑等服务，站子同样可以吸引大量散粉。自然地，大家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部分“伪站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投入高昂的资金仅仅是想获得虚拟社群中的追捧，进而弥补现实生活中的认同缺失吗？当然不是。
和大众的理解存在明显差异的是，追星不再是纯粹的情感寄托，反而越来越趋于职业化，“利益”成为职业追星族的驱动力。职业站姐就像在运营皮包公司，自负盈亏。她们会包揽站子的核心职能，比如，发微博、接收私信等，但会外包站子的专业职能，将拍照、应援、设计等专业职能外包给“代拍”等专业人士。在前期投资收到显著效果后，例如，该站子在粉丝圈层中拥有了较为突出的话语权或者投资的偶像粉丝暴增，职业站姐便会将投资变现。职业站姐在投资时会主要考虑偶像的发展潜力、粉丝的成熟程度、粉丝的情感投入三个因素，一般会选择发展潜力较大且专业站子并不多的偶像，还会偏爱选秀节目中的小偶像，影视剧作品塑造的荧幕CP也是职业站姐的主攻对象。这类偶像的粉丝并没有形成完善的粉丝生态，他们对营利站子的警惕性并不高，对站姐的常见套路也并不熟悉，短期内却拥有对偶像和粉丝大大最为热烈赤诚的情感，因而他们为站姐的营销买单的概率也大大提升，站姐的回本和盈利可能性也随之提升。站姐会选择销售和集资两种方式来谋取利益，可以凭借贩卖低成本的写真集、小型写真集以及其他周边产品获取利益，也可以号召粉丝集资侵占部分款项。以写真集为例，这是粉丝圈子里比较受欢迎的粉丝自制产品，30~40页的全彩相册成本可以控制在10元以内（印刷数量越多，单价越低），小型写真集页数更少，成本通常会更低。站姐在销售时常用的策略就是“写真集免费送，你来付运费”，看似赔钱的买卖里面其实大有文章。一般而言，站姐会和快递公司谈好大单快递的价格，快递成本可以控制在3~4元，薄利多销下，站姐的盈利也颇丰。
普通粉丝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些营销买单，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警惕性低且热情高，另一方面是因为站姐的前期付出具有迷惑性。这部分“伪站姐”在各色活动中的前期付出真假很难判断，她们会大手笔地包下户外楼宇大屏广告，她们也会在活动前夕准备手幅、小卡、易拉宝、花墙等应援，她们还会给偶像送大大小小的奢侈品作为礼物。其实，这些看似高昂的投入也可能藏着猫腻。如果联系专门的广告公司，很容易确定合作关系，并拿到长期内部价，再加上楼宇广告的价格也是逐年走低，这种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投放方式远没有所宣传的那样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
猫腻更多的是国外应援，比如做到日本、北欧、大洋洲的什么犄角旮旯的，一方面价格不透明，另一方面当地也没有多少粉丝会去验证，那么可以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现在很多国内明星的站子喜欢跑去韩国做应援也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既便宜又好吹，但这类应援也是最没用的，当地有人认识你的爱豆吗？
你说看到站子自己拍的实物图就一定靠谱吗？那也未必，我也知道有些站子借亲戚朋友的奢侈品拍图然后还回去，还有一些站子买一堆空盒子，包装得美美的，造成送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礼物的假象。就算你亲自查验过礼物并跟着站子送到明星公司，也很有可能被工作人员中饱私囊，到明星本人手上的还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
——论坛留言
部分职业站姐通过真真假假的套路获利颇丰，投入成本2万元反赚百万的极端案例是存在的，但不应以此污名化全部站姐。部分站姐虽然是经济学意义上的“理性人”，但她们依旧对偶像拥有较为狂热的情感付出。职业站姐以追星为职，她们的现实认知是所有追星族中最为清晰的，长期和偶像接触使得她们渐渐打破了对艺人神圣光芒的幻想，在她们看来，“他在机场摆造型就是我的模特而已”，抓紧时间拍下来找到买家才是目的。偶像是贩卖梦想的职业，“伪站姐”更像是贩卖幻想的职业，她们将完美包装的文本作品贩卖给迫切需求幻想滋养的普通粉丝。偶像在她们眼中和帅气路人差别不大，但在普通粉丝眼中偶像就是难以触摸的天神，这种现实认知打破了偶像和粉丝的天然结界，但这种现实认知在过度的情感投入下极易变质。
畸变的现实认知——私生饭
一部分职业站姐在挑选投资对象时，会违背她们的理性选择，挑选一些明显无法从中获得回报的偶像。这其实是现实认知畸变的表现之一，她们接近并不红的偶像并塑造铁粉形象，试图和偶像开展进一步的交往。现实认知，是衡量粉丝是否突破理智边界的重要标尺。有人之所以喜欢唱跳偶像，是因为“万人景仰”其实是多数人的梦想。拥有姣好容貌，可以在舞台上畅快表达，被众人喜爱，而偶像正是替你实现梦想的那个人。从理智上来说，喜爱偶像只欣赏他光芒万丈的样子即可，应当远离舞台下、荧幕后的那个普通人，这是健康正常的现实认知。艺人也只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而已，公共曝光使得该职业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但这并不代表偶像的私生活也应当被他人关注。然而，现实认知失衡的粉丝却将情感重点偏移到偶像的私生活。他们对舞台上魅力四射的偶像形象并不感兴趣，喜欢在私底下接触偶像，或者说他们喜欢私下接触带来的隐秘快感和满足自己的窥私欲。这类粉丝被称为“私生饭”。
“私生饭”源于韩语사생팬，即私（사）人生（생）活的粉丝（팬）。该类粉丝以侵犯明星隐私，通过偷窥、跟踪、偷拍等极端形式，了解明星在私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为荣。在饭圈中，各类粉丝达成的共识是“私生饭不算粉丝”。私生饭的日常行为是跟踪和偷窥，他们有自己的小群体，实现资源共享，偶像的家庭住址、日程安排、联系方式都可以从中获得，部分私生饭还会以此牟利，在社交平台上贩卖这些基本信息。私生饭没有自己的生活，跟踪、偷窥就是他们的全部。在报道中，有的私生饭几天几夜蹲守偶像私人住宅，更有甚者会潜入偶像的家。
这已经不光是触碰到我的底线的问题，你已经触犯了法律。前天盗取我的微信号，今天私自潜入我家，使用我的生活用品，在浴缸洗澡等一系列让我崩溃的行为，真的让我非常非常气愤！！
——某位偶像微博
这种严重违背公序良俗并让人毛骨悚然的私生饭行为，不仅仅会让偶像愤慨，这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噩梦。私生饭可能为了让偶像多看自己一眼，组团包车在高速公路堵截偶像，还会故意擦车造成事故引发关注；他们还会在偶像车上安装GPS定位，在入住酒店安装针孔摄像头，种种行为是在法律的边缘试探；他们甚至还会做出极端行为引起偶像关注以宣布自己对偶像的“主权”。这部分行为极端、侵犯他人隐私、对公共安全产生威胁的群体在粉丝社群和社会中都严重缺少归属感和认同感，他们的身份认同和行为认同全部源于自身判定。
我觉得我对我的偶像有了更多的了解，离他更近了。如果我去看演唱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参加，所以偶像不会知道我是谁。但如果我成为私生饭（我其实不算私生饭，就是喜欢他的普通人），他就会认出我来。如果我一直告诉他，我是××，我以前在哪个地方见过你，他就会开始注意我，还会问我：“你今天又来了吗？”对于我而言，能被偶像认出来，是一件好事。
——被访者
当访谈围绕“自身认同”这个问题时，大部分私生饭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们将自己定义为较为狂热的普通粉丝，也有人认为自己是站姐或代拍。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于“私生饭”这个臭名昭著的身份，很多人都会避之不谈，他们因此很难获得来自社群的身份认同感。当狂热的行径和疯狂的付出难以得到社群和社会的认同时，个人将会把这种情感诉求加注到客观对象上。私生饭的行为在粉丝圈层中已经是人人喊打，他们彼此的感情也在忌惮中较为脆弱，他们只能把这种狂热的情感回应需求强加在偶像身上。私生饭中较为常见的现象是“脱粉回踩，疯狂爆料”。偶像的私下行为稍有不如意的地方，或者私生饭疯狂的情感投注得不到偶像的正面回应，他们就会将自己的日常偷窥或隐秘资料公之于世。某位偶像因在下班路上搭载同事就遭到私生饭的拦截，私生饭会要求偶像摇下车窗看看搭载的是否为偶像CP，此类极端举动在私生饭群体中屡见不鲜。
某位艺人经纪人爆料：女粉丝××拥有一定财力，为接近偶像，高价买屋成为楼下邻居，困扰偶像长达半年，其间有偷拍等行为，甚至在半夜敲门要送汤给偶像喝。遭到偶像拒绝后，女粉丝恼羞成怒，做出了一系列极端行为。
——新闻报道
私生饭的现实认知已经完全失衡，他们将自己的现实生活和偶像的私生活混为一体，完完全全放弃自己的人生。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娱乐圈很少有明星将自己的粉丝作为朋友，这是真的。明星的保镖是因谁雇的？防谁的？仇人吗？如果是仇人，那么仇人会去追车，会去看演唱会，会去查酒店信息？大家可以好好地统计一下，明星的保镖打过多少次仇人，又打过多少次粉丝？”私生饭这种扭曲的偏执心理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
首先，私生饭的过度幻想导致了他们持续“付出”情感。这类粉丝的大五人格特质中的神经质较强，对现实生活中的亲密关系的满意度较低，单方面的强烈情感“付出”更能满足他们对亲密关系的幻想，再加上性格中大多带有偏执因素，因而他们在对幻想和现实的边界认知上出现偏差。本来是自己单方面的情感关系幻想，但他们很难把握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将毫无关系的偶像也置入自己虚构的情感关系中。过度幻想是不断激发他们执拗“付出”的重要因素。这种情感“付出”很难得到偶像回应，即使偶像可以正常地给予回应，在他们看来也是远远不够的，例如，即使偶像和他的粉丝在粉丝见面会上见面合影，有粉丝也会觉得自己遭到了不平等对待，自己多年的付出没有获得任何回报。畸形的心理状态给很多私生饭带来心理困扰，长时间的自我封闭和情感疯狂输出使得这一群体或多或少产生了抑郁情绪。
问：是什么让你停止了私生饭行为？
答：我的焦虑症从2017年开始影响我的正常生活。8个月前我的抑郁症发展到了最严重的时候，我就渐渐停止了跟进每一次行程新消息，渐渐地也不再和私生饭朋友们联系。我无法再勉强自己跟随他们忙碌的行程，我开始厌恶自己和未来。其实，我明明知道我跟每一次行程并不能带给我什么，但我就是难以控制。我欺骗自己与成员有着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关系。最终，当我意识到我变得非常暴戾，并且自己渐渐有一些非常难以启齿的想法后，我就停止了。那时候，我甚至还因为一些病态的原因试图报复组合成员。
——私生饭访谈
其次，私生饭在跟踪、偷拍的过程中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窥私欲。窥私欲是一种不正当但普遍存在的欲望。窥私之所以能够带来快感，不仅仅在于了解了他人的私密事，还在于自己成功窥私而别人毫无察觉或无计可施所带来的沾沾自喜。偶像作为公众人物很难像普通人一样通过斥责、报警等来处理跟踪、偷窥等行为，私生饭打着粉丝的旗号看着偶像对自己束手无策，他们内心的快感会越来越强烈。然而，一旦他们回归正常生活，不再有刺激的跟踪、偷窥行为来满足窥私欲，他们内心就会产生巨大落差，没有办法正常生活。为弥补这种心理落差，他们只能持续不断地跟踪、偷窥，满足窥私欲，获得短暂快感。随着快感的阈值逐渐提升，他们的行为也越发极端。最终，私生饭将完全失去正常生活的健康心理状态。窥私就像是毒品，上瘾便很难戒断，在窥私成功和持续窥私的作用下，“毒瘾”越来越大，最终毁掉一个健全的人。
追星应该认清现实，自知你和爱豆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因为喜欢发光的他，所以现实中也努力去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彻底放弃自己的人生，疯狂病态地去染指原本就不属于你的那个世界。当你开始放弃自尊、自爱、自重，放弃了把自己当作人，不惜靠伤害他人找到使自己幸福的方法时，你就已经坠入了深渊。
最后，虚荣心也是促使他们成为私生饭的重要原因。很多粉丝在心智和情感上尚未成熟，很难有正确的三观判断，过早地接触核心追星族很容易被他人洗脑，“他们搞定了酒店、航班，还租好了车，我一下飞机就直接上车了，车上有对讲机和单反，起初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她们反复告诉我这种事情非常常见”。长此以往，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私底下和他们有所交往，被认为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是可以向他人进行吹嘘的资本。在虚荣心作祟的情况下，很多人开始步私生饭的后尘，后续在窥私欲不断得以满足下越发沉沦。